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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对脱口而出的话感到犹豫,映蝉怯生生地抬起头,却见到刍荛正用颇含趣味的笑容面对她。

  “我……我的意思是说……”愈急愈解释不来自己的意思,映蝉急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宽容地笑笑,刍荛绽露出春晖般和煦的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映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们就依照着剧本走下去吧!什么都不要想太多,好吗?”

  望进他坦然的眸子里,映蝉突然发现——自己很愿意就这样的看着他晨旭夕霞……这想法令她为之惘然。

  繁星如滚动在黑绒布上的水晶珠似的挂在漆黑的夜幕中,告别了耗弱的老人,怀着沉重的心情,映蝉无言地尾随刍荛的脚步,无精打彩地踱进婚纱店。

  面对那些所谓设计师和摄影师呶呶不休的建议及推销,映蝉味如嚼蜡地看着那些个千篇一律的婚纱照。平淡无奇的背景,配上两个笑僵了,被折腾得完全不像自己的木偶,想到自己也必须如此地随人摆布,拍下这种照片,她为之闷闷不乐。

  将映蝉的表情完全看在眼里,刍荛忍不住在心里猜测着:究竟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仔细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逐渐了解这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她有自己的坚持,并且为自己的坚持而勇于战斗。

  对于皮家大宅的走向,他们之间已舌战不下数十回,但总是不欢而散,对刍荛而言,拥有座温馨平实的农舍,一位可人的妻子,再加上几个小萝卜头,这是他自年少时即潜藏心底的渴望。不求华屋美眷,他要的只是平凡平淡的相知相守,但每每面对映蝉时,他总苦于无法穿透她紧紧封锁住的心扉,又如何谈得上相知呢?

  将手中的样本相簿盖了起来,刍荛客气但坚决地将相簿交还给摄影公司的人,拉着映蝉走进银亮的月光下。

  “刍荛……”莫名其妙的看着刍荛侧面像希腊石雕般的脸庞,映蝉无语地踢着地面上的小石子。

  “映蝉,告诉我,你对人生有什么期盼?”凝神望向天际闪烁不定的星斗,刍荛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我……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这你不要管,只要回答我。”

  “我从没有想过这件事,好吧!或许我曾偷偷地幻想过,有一天我要站在纽约的帝国大厦上唱歌;或是在伦敦街头骑着脚踏车冒险;更可能我会躺在巴黎某个公园的草地上,什么事也不做,就只是晒着太阳发呆、作白日梦……我也不知道,因为,现实并不允许我作太多不切实际的梦想。”想起了心脏机能日渐衰竭的爷爷,映蝉耸耸肩,语气之中有着淡淡的无奈。

  沉默持续笼罩着彼此,沿着绿荫满道的路走下去,映蝉虽然心中满满的疑问,但却找不出话说,只有静静地跟他一路走下去。

  人夜的街道没有了白天的燠热,多了丝凉风带来的悠闲气味。为了闪避一辆横冲直撞的自行车,刍荛灵巧地将映蝉纳入自己怀抱之中,虽然危机早已解除,但他就是不想放开映蝉,贪婪地想多拥有她一些时间。

  心跳如非洲的鼓声,一阵强过一阵,强烈的节奏使映蝉几乎要错以为心随时会自嘴里跳了出来。低着头依偎在刍荛怀里,感觉刍荛的气息如同重重垂幕般的将她给圈在彼此共有的小世界中。

  天边慢慢地有着稀稀落落的雨点飘落,在映蝉还来不及反应之前,犹带着刍荛古龙水味的外套,已经温暖地盖在她头上了。

  疑惑地看着刍荛那已经被雨水润濡湿透而卷曲的发稍,映蝉随即发现自己正沐浴在他带着稚气的笑容中。

  “我们跑回车上吧!看样子雨要愈下愈大了!”不由分说地,刍荛拉着她便往回头路跑,一路上雨打在遮阳棚,或是树叶上的沙沙雨声,就这样淋着他们朝停车的方向而行。

  虽然有刍荛笔挺的西装遮掩,但雨势倾盆再加上狂飙的风助虐,很快地,不但西装已然湿透,连映蝉身上薄薄的连身背心裙,也全部紧紧地贴在身上。打着哆嗦地停在车旁,等着刍荛开车门,当第一道雷电闪光乍现的刹那,映蝉恰巧抬起头,眼前的景象令她心头一颤。

  为了看清钥匙孔的方位,刍荛除下他平常所戴的无边复古型眼镜,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卷曲的发服帖地傍着他脸庞,在他不经意地朝映蝉露出两排漂白整齐的牙一笑时,那种像小男孩与同伴间的会心一笑,竟活生生地令映蝉,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心悸。

  这个男人……在他优雅世故的外表下,究竟住着个什么样的灵魂?有没有可能,我能明了且和这个男人成为最好的伙伴?

  当这种亟欲和他建立长久关系的念头再次浮现时,映蝉困惑地摇摇头。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怪诞的念头呢?雨愈来愈大,夹杂在雨中的是她不知何待所潸然流下的泪水,面对自己这种既烦且躁,有时又忧郁得想痛哭一场的心情,她真的是全然没有了主张。

  “怎么啦?快上车吧!你看你全身都已经湿透了。”讶异地看着映蝉呆呆地伫立在车外,刍荛发动车后,自微敞的窗口招呼着她。

  被自己流转的心思所惊吓,映蝉惶乱的眸子在接触到刍荛关注的眼神之后,她突然露出抹奇怪的表情,随即拔腿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映蝉!映蝉!”错愕了几秒钟之余,顾不得已发出轰隆隆嘶吼声的车,刍荛手忙脚乱地自后车厢中抓把伞,立即又冲进潇潇雨阵之中。

  根本没有目标地乱跑,只因为想找个地方好好地清理自己的思绪。这是当刍荛在公园的秋千上找到如落汤鸡般颓丧的映蝉时,仍萦绕在她脑海里的惟一想法。

  “很难得有机会这样恣意任性了。”不在乎路人投以的诧异目光,刍荛站在秋千旁,为映蝉撑伞挡去纷飞的雨丝,“我记得上一次的雨中漫步是在巴黎街头,在不知名的地铁站下车,再走到不知名的街道,淋着雨,感觉心里的忧闷和苦痛全部披洗刷得一干二净……”

  眼尾的余光见到她脸上明显的新泪痕,刍荛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情愫漫无边际地飘荡着,令他感到心疼。

  “有什么心事尽管告诉我,好吗?毕竟,我们就要成为夫妇了……”微微弯下腰俯视着她,刍荛轻声细语地说道,“或者,你只想要痛哭一场,我的胸口现在是空闲着的。”

  被他一语中的挑中了自己的伤痛,映蝉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哇一声的哭了起来,而见到她如此低低恻恻的模样,刍荛很自然地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喃喃地哼着含糊的某首很慢板的歌曲。

  渐渐地,瀑布般急如雷鸣的声响逐渐自耳畔消退;激打得令人皮肤刺痛麻木的雨丝,也不再有那么强烈的刺痛感。这是个温暖的窠巢,有着她愈来愈熟悉,也愈来愈害怕自己会深降其中的温柔,映蝉闭着眼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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