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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但看这清臞矮短的老头儿,在曹晔殷勤地一再为他倒酒的助兴之下,连连干了数十杯,这才突然放下酒杯,用力地吐出口气,瞬时间舱房内酒气又加几分。

  “好酒,喔,这酒真格是令人精神畅快!自老朽十二年前在阴山麓,拜别那位异人之后,再也没喝过比这胭脂红更好的酒了!”毫无形象地抚着大肚腩,老管家双手不住摩挲着肚皮,频频打着酒呃地说道。

  “十二年前……”闻言浑身一震,曹晔和巴鑫对望一眼,而后重重地蹬坐在椅子上,他凑近老管家,双唇欲言又止地抖动着,却是许久也没说出什么字眼儿。

  迅速地来到曹晔身后,伸手按住了曹晔连连抖个不停的肩膀,巴鑫沉声地盯着老管家。

  “老丈,你方才说十二年前,在阴山麓……曾遇到什么异能之人?”字字斟酌地问道,巴鑫和其他兄弟们,皆双目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他猛瞧。

  环顾他们怪异的神情,老管家咂咂舌。“呃……那是十二月隆冬,我跟随老当家的到西羌国去买些皮货。不料突然雪崩,我和老当家的就此而失散,因为雪越下越大,我打算到山凹处躲躲,不料一踩空,却摔进个约莫三丈来深的洞内。也不晓得昏迷了多久,直到那阵笙竹异乐传来,才将老朽吵醒。”把玩着已经空了的酒杯,老管家舔舔唇角,盯着酒坛子的眼神,逐渐变得渺茫了起来。

  意会到他的意思,曹晔未动手之前,巴鑫已经将酒壶提起,为他把杯子倒满。

  嘿嘿笑着地将殷亮似五月榴花红的液体倒进嘴里,老管家伸手以手背抹去嘴角的残渍。“诸位,这可不是我小老儿自夸,寻常甘露自是不放在眼里,尤其是那天初尝那异人的胭脂红后,从此苦寻不着,没想到今日却在此突梯滑兀的情况下,又举这绝世佳酿重逢……”抚摸着酒坛子,老管家整个人如陷进回忆中娓娓道来。

  “待小老儿我苏醒过来之后,只见那是栋十分怪异的屋舍。里里外外一尘不染,那些进进出出的男丁女众全是汉族打扮,但他们饮食器具全都是胡族样式。寂静……寂静是我在那山谷十来天的唯一感觉。连虫叫鸟鸣都没有,外面狂风暴雪,山谷中却是春暖袭人。可是奇怪的是,山谷内的人十分静默,在那个世外桃源疗伤而暂住了越旬之期,从没听过十步之遥外有声音,这奇特情况令我深觉怪异。于是问之于那些接待老朽的侍女们,她们迟疑了许久,这才勉为其难地说出源由。”接连几杯琼浆下肚,老管家连连打着嗝地回道。

  “原来他们是吐番国皇后的近侍,为了逃离一名巫女追杀,所以躲到阴山麓中的温泉山谷。我一直以为他们是私自由吐番脱逃的奴婢,谁知他们却是由我中土媵嫁至吐番,堂堂隋朝公主的侍卫婢女们。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公主虽深受赞普宠爱,封为后,但被个阴毒祭司陷害,以至流落异乡。”

  老管家的语音尚在空中飘扬,那厢的曹晔已经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哽咽,双手捂着脸,肩头不住地耸动着。

  而其他的吐番族众和巴氏五兄弟,则个个表情凝重,忧形于外。

  好不容易等曹晔恢复自若的神态,以他控制过的声音,皱起眉头地一再发出问题。而巴鑫兄弟们,则三三两两地群聚在他们身边,紧张地等着老管家的答复。

  “老丈,请问老丈,那些人可有说出王后之名讳?”

  “唔,他们是说了些什么,但这年岁已久,小老儿我一时半刻可想不起来。”

  “老丈,烦老丈再仔细想想,那王后之名可是……可是依萍?”考虑再三,曹晔这才脱口而出的问道。

  “依萍……嗯,依萍……似乎就是这名!但他们说这王后本不叫这名儿,是因为远嫁异地,自感前途坎坷无奈,犹似浮萍无依,所以自名为依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老管家猛然一拍自己的大腿。“初雪!是了,她的闺名就是初雪,据说是因为她出生之日,恰巧是那年初雪之时……只是,你们为何会知道这件事?”

  他强自睁着昏花老眼,一连问了好几次,望着众人都忙着讨论的空儿,他眯起眼睛勾起那把酒壶,一杯杯自得其乐的独酌着美味的胭脂红。

  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个被酒气醺红脸的老头子,曹晔和那群忠心耿耿的忠仆们,快步来到舱房外,每个人脸上都是难掩兴奋之情。

  “大王,依这老头儿所说的:似乎就是我吐番失踪已久的国母,亦即是大王的生母初雪皇后驻跸之处,”摩擦着双手手掌,巴焱像枚陀螺般地团团转,在兄弟和曹晔之间来来回回地大吼大叫。

  “是啊,大王,据奴婢们的判断,这老头儿所言,大概不假,毕竟皇后自名为依萍的事儿,除了皇宫内近侍之外,从来没有外人得知。况且,还有那首流传近两百年来的歌谣佐证……”一拍手掌,令所有的人都静下来后,巴鑫这才恭恭敬敬的跪在曹晔面前,其余的部众见状,也都不约而同地跪立在他们的大王眼跟前。

  “歌谣……”不断地仰起头眨着眼睛地制止即将奔流的泪水,曹晔一时之间根本搞不懂巴鑫所指为何。他心中只有个念头不住地回旋:那就是——找到了,我终于探得母后的消息了。这十余年来的孺慕之情,快到尽头了。打从懂事开始,就一直在脑海中勾勒着母亲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说我长得酷似远自中土而来的母亲,但被玛娜所陷,使我们父子、母子,虽同居深宫之中,却总不得相见。对其他孩童而言,无论是穷贱富贵,有父母疼惜呵护的日子,是那么的天经地义之事。

  相较之下,自幼孤伶伶地被隔离在深宫内苑中养育的曹晔,生活是无止境的苦读再苦读,琴棋书画骑射,外加根本出乎他理解范围外的兵法武学,这些庞大繁重的课业,填满了他每天的分分秒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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