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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他笑道:“不是唤你。方才管事要我为新茶命名,这茶清冽宜人,入喉余韵无尽,如你。我看就以你为名吧!”

  回到慕容庄后月余,由宜兴这儿送来了一罐初制的茶,那是她亲手所采。他收到时,神情颇为欢悦,说——

  “雁回为我采的茶,可要好好珍藏。”

  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那罐茶叶。数日前的夜里,前去那无人的寢房掌灯,她顺手要关妥被风吹开的窗,发现窗前花台间,撒了一地的茶叶,茶罐已空空如也——一如昔日情分。

  如今,她站在以往他伫立的树荫之下,遥望那以她为名的茶园,想着那人说,只要他还在的一天,就会好好护住它,无论它能否为慕容庄赚进大把银票,因为这茶存在的意义,不在于钱财。

  如今他不在了,她也将离去,往后无论是茶园或茶我,怕是都留不住了。

  第四十九日,她来到邵家村。

  邵家村水质清流,适合醉酒、造酒。

  前年九月,她初学制酒,便是在这儿,当时与他约好,下回前来,要一同开封对饮。

  那酒窖内,每一坛酒都有来历与故事,短则数年,多则数十年历史的也有。有的是孩子出生,父亲为娇儿制下的状元红,也有手足、母女、知己、主从、师徒、敬神祭祖……各种不同关系、不同名目而酿制,珍藏的心意。

  她进了酒窖,取出那坛酒,许是连日奔波,连酒坛子也抱不牢,出窖时差点摔了一整坛酒,所幸一旁婢仆抢求得宜。

  她晕了几个时辰,醒来时日已西下。

  “莫姑娘,慕容主子他——”

  “他不会再来。”

  “这样啊……”村长蓦地无语。

  看出对方为难万般,明显有未尽之语,便道:“村长有话不妨直说。”

  “方才为姑娘请了大夫诊脉,你……有喜了。”

  有……喜?!

  思绪短暂断了片刻,才领悟那话中意喻。

  这,是喜吗?

  是夜,她开了那坛酒、斟上满杯、一杯饮尽,一杯酒酹于天地间。

  “敬你,慕容。”

  今日,是他七七。

  过了今夜,魂魄引渡奈何桥,喝上三杯孟婆汤,这世间一切便与他再无干碍了。

  他应该很高兴吧?终于可以彻底忘记她,他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村长说,慕容主子曾来函交代,要他取了酒,如何处置都好,总之勿留。那信在途中延宕了数日才送达,说她要再晚个几天,这坛酒就没了。

  他们共同留下的每一道痕迹,都一点、一点在消失,总有一天,会连记忆也不留,可……

  为何偏偏在他铁了心要抹去一切时,却又留给她一个抹不去的证明?

  掌心抚向肚腹,仰眸望向无尽暗夜。“你要我留吗?慕容。与我共有的一切,你都一一毁去,既是如此,我也不能留‘他’,你允否?”

  手中紧握两枚铜钱,朝天际扔掷而去,落入地面,敲击着,滚了数圈,停在鞋尖处。

  一正,一反。

  他真不要她留?!如此绝然,不欲与她再有瓜葛。

  “我再问一回。这是你的孩子,你真不要我留?”

  连问三回,皆同。

  她闭了下眼。“很好、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捧起酒坛,一洒而空。

  没了,全没了。这样,她也落得轻松……

  松了手,空坛落地,她举步欲离,余光瞥见坛底字痕。

  她弯身拾回,就着月光,瞧清那苍劲而清晰的刻痕。

  慕容

  雁回

  于 辛卯年初秋 同酿夫妻酒

  原 偕白首 同欢愁 地老天荒

  心房蓦地一痛,无来由的疼意狠掐胸房。

  她后来又去了许多地方,辗转三月有余。

  一处、两处、三处……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所到的每一处,全有他的痕迹。

  原来,内心深处最惦念挂怀、放也放不下的眷恋,全是他。

  一帖下胎药,熬了又熬,几回捧在手心,又搁到冷凉,始终没能饮下。

  能毁的,已全数教他毁尽,腹中这点血脉,她真要毁得丁点不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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