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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哑着嗓,得知真相的打击,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失焦的眸子聚不了光,只见一道银光闪动,仰眸见高举的薄刃——

  也罢,略若真要他死,夫复何言?

  那扬起的利刃并未朝他欺近,而是朝自身胸口狠狠压入,他瞪大眼,惊痛难言。“略……”

  慕容略扯唇,不带笑意地笑了笑。“你不会死,我却是赌上了命。”

  为何要如此?!他不懂,慌得无法思考,挣扎着想起身,慕容略退开一步。“若不如此,无法取信于人。我不在乎你会多恨我,我只求你这一次,若我侥幸不死,可不可以请你成全我?”

  连命都赌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慕容韬沉痛地闭了闭眼,无言取出怀里的锦囊。那是他的印信,以及自幼未离身的随身之物,雁回看了,会懂的。

  “谢谢你,大哥。”他退了退,再退了退,直到肩背抵上马车门,他反掌推开,朝外纵身一跃。

  此举太过突然,晕晕眩眩、四肢虚软的慕容韬阻止不及,骇然惊痛,连喊都喊不出声。

  为何他们兄弟会落得今日血刃相见的局面?真应了那古老禁忌,天无双日,富贵之家一对双生子,终是灾难的开端?

  若真如此,来生他宁愿生在寻常人家,平凡庸碌,无妄无灾,足矣。

  夜半醒来,一身湿汗,头疼欲裂。

  他总是梦见那一日,慕容韬无法置信的惊痛神情,他一直避着不去想,遭亲弟背叛的他,心里会有多恨。

  以往夜里惊醒,还有莫雁回在一旁关切垂询,偏偏丑恶真相无法对她启齿。他不说,她也就没再问,只是夜夜为他点上宁神薰香。

  那薰香极有效,虽不见得每回都能让他安睡到天明,多少也舒缓了痛楚。

  冷风由窗口灌入,那香炉,早已闲置许久,而他,夜夜疼痛醒来。

  他披衣下床,抚上墙角某一处,原本平整的墙面往后滑退,现出一方暗格。他取出置于其间的锦囊,里头之物早已如数家珍。

  一只金锁片、一方印信、金钥、一对鸳鸯玦以及一道平安符,写了生辰八字,过了香火。

  这些,全是证明慕容韬身分之物。

  金钥能开启这暗格,所以产权状子、重要之物全在这里头。

  他想了一遍又一遍,兄长亲自交到他手中时,究竟在想什么?可是想这二十多年独占一切的亏欠,从此还尽,恩怨两消,兄弟情绝?

  也是,要换了他被如此对待,也要恩断义绝,老死不相见。

  遣去的探子至今仍在搜查行踪,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给个明白。

  只要待过,一定有迹可循,从慕容庸为开端,沿路一步、一步地找下去,只要人还活着,翻了每一寸土地,哪怕倾尽一生他都要找到。

  他不信任慕容庸,两人本就是各图所需,全无情义可言,若真守信诺,他负伤跌下坡底,将兄长交到慕容庸手中,他不会阳奉阴违,乘机一日日毒害兄长,若兄长未逃离,如今早是白骨一具。

  他已经醒了,但慕容庸还没醒。他要什么,他便给,测试一个人究竟能有多大的胃口,爬得愈高,将来摔得更加粉身碎骨,包裹糖衣的毒,会教人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兄长一片宽厚襟怀又如何?谁又领了他的情?

  不,他没那好耐性。

  “该偿你的,我会偿,只要你还肯回来……”指腹抚过金锁片上的“韬”字刻痕,低低轻语。

  最初的惊恐慌乱过去,如今已能冷静下来,他知道该怎么面对、也知道如何处理最正确,唯有那日复一日,愈见空泛的胸口,不知如何填补。

  就连,那偶尔还会涌现耳畔,为他送汤、添衣的叮泞嗓音,都逐渐模糊,遥远得快要听不见。终有一日,那日益扩大的空洞,会将他吞噬,荒凉贫瘠的人生,一无长物。

  又过了半年——

  不知名的小镇内,二楼靠窗雅座,贵气的紫衣男子凭栏倚坐,俯视窗下熙来攘往的人潮,目光停留在某处定点。

  小摊子上,有一桌男客抱着娃儿,身旁伴着一名女子,姿容中等,算不上倾城绝艳,笑起来倒是光芒灿灿,让人瞧着心都暖了。

  男子挟了丁香鱼干,低声诱只,女子皱着鼻摇头,让人好说歹说,这才勉为其难地张口让人喂食。

  男子笑了,掌心拍拍她的头,由嘴形研判,应是说了“好乖”。

  又是哺娃,又是喂妻,自个儿倒是吃没多少。女子看不过去了,卷上一筷子面条往他嘴里塞。

  这一幕,明摆着便是年轻小夫妻,一家合欢。

  会是他吗?

  隔了一段距离,慕容略瞧不分明,只觉轮廓隐约神似。

  那街旁的小摊子连个店牌也无,油腻腻的桌子随意抹上两抹了事,下把面条连调味都是随贩子喜好舀了一匙盐、一匙肉燥、再顺手抓把葱花撒上去,那会是自小养尊处优、连喝茶都得精准估量两茶叶对多少水,随便一罐茶叶都得花费千金的大哥吗?他怎吃得了这种苦?更别提向来只有人伺候他,哪有他好声好气去伺候人的分?

  再说,眼界奇高的大哥,什么样的绝色佳丽没见过,未曾见他动过心念,这女子哪及得上雁回一半的姿色?大哥会看上她?

  忍不住怀疑探子是否寻错了人,掏出袖间的低柬再看一遍。

  穆邑尘,铜城,尘香居。

  收到消息,片刻也等不及,随口向莫雁回编派了个理由,便快马寻来。

  看来,得亲自出面一访,是或不是,自有定论。

  人,是寻了,那名唤穆朝雨的女子,态度明摆着要霸住男人不放手。

  那是当然,他大哥是宝,谁得了都会死命霸占。

  他脑海里拟过千万种手段与说法,都能打发掉她——

  可最后,一个也没能说出口。

  她花了五两从人口贩子那儿买来了琉璃瓦,若真是他大哥,岂容受这等屈辱?他原是想用万两价银买回,话临出口,想起那一日街旁瞧见的画面,男人嘴解那抹愉悦的笑意一直停留在他心间。

  若待在这名女子身边,能教兄长露出这样欢悦的笑容,他能再一次破坏大哥重新得来的幸福吗?

  不知为何,他没祭出那千百种说词,而是如实道出了真相,换来女子狠狠的一巴掌。

  他在铜城待了数日,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见上穆邑尘一面。

  一早来到尘香居,店头只见女伙计,他打发了上前招呼的女伙计,随意走走看看。

  忽而,脚下撞着一团软绵绵之物。

  垂首一瞧,那裹在一身粉蓝小袄下的小东西还走不稳,一把扑跌在他跟前,正攀着他的腿试图爬起,重拾尊严。

  “爹——”软绵绵的嗓逸出,她张大了眼,一脸希冀地瞧他。

  他也用力瞪回去,决定尊重她捍卫颜面的壮心雄心,了不起再帮她拍个手助势。

  “爹!”娃儿一屁股赖坐地上,蹬脚不满了。

  怎么——说耍赖就耍赖,还要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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