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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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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还不会说太多人类的话,只是一直喊凝月、凝月,紧紧拉着她的衣袖不放,然后她就很温柔地对他笑了笑,答应带他一起回去。 她对别人说,他是路上买回来的长工,因家贫而卖身为奴,众人没有怀疑地相信了。 刚开始,老管家塞一支竹扫帚在他手中,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后来才知道,那是要用来扫地的。 凝月知道了,就交代说他不必做任何事,有空的时候,会教他写字读书,他现在会用的字语更多了。 人类都有名字,他现在既然要当人,一定要有名字,这是她说的,还替他取了名字,叫“临江”。 她说,临,有到来、接近的意思,江,是她的姓。 那时,他只是很高兴自己的名字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字,直到好久好久之后,才真的懂了其中涵义。 那时的她,也是愿意被他陪伴,并不是单纯被他缠着,没有办法而已。 人类真的很坏,因为凝月待他好,让他和她吃一样的食物,又什么事都不用做,别人就不开心了,会偷偷欺负他。 刚开始不晓得,直到有一回,有人故意拿东西砸他的头时,他才知道原来这叫欺负。 “傻子。” 他知道,很多人背地里都是这样喊他的,还说不懂大小姐为何要买个脑子坏了的人回来。 他不知所措,被欺负时只知喊着最依赖的那个名字:“凝月,痛……” 他从来没看过凝月生气,那一次,凝月好生气,把府里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都赶出去,还说:“从今而后,临江地位如我一般。” 私底下,凝月问过他:“你后悔吗?” 在山上,他自由自在,闲来还可以追逐小动物,在山林间悠游嬉戏,来到人类的世界,太多的心计、城府,是他无法理解的,在这里,别人甚至当他是傻子,卑微得任人瞧轻欺凌。 “后悔,不。”山上,没有待他好的凝月。 在山上受伤时,只能自己舔一舔,睡一觉,不能像现在这样,额头上的血口子被凝月仔仔细细地上药包扎,用好舍不得的口气一直问他痛不痛。 不管要去哪里,他还是要跟着凝月。 如今,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变换外形了。他后来发现,只要专注地想着那件事,就可以变成人或变回狼了,不过他也只会这个,其他的都不行。 午后,他最常做的就是溜进凝月房里午憩。凝月的床香香的,有她的味道,他喜欢变回狼形,在她的床上滚。 她从来不会赶他,他睡着的时候,她会坐在外室看书或弹琴,帮他守着不让别人撞见。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学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已经不会再有人背地里叫他傻子了,可是开始会指指点点,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和凝月。 有一天,他经过大厅时,听见她和她爹起争执,他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是因为不小心听到自己的名字。 凝月说:“无论如何,我绝不送走临江。” 她爹很疼她,事事都顺着她,可这回非常坚持,还提到名节什么的…… 是和那些人的指指点点有关吗? 最后,凝月似乎横了心。“好,真要送走他,我与他一道走!” “荒唐!这是一名千金闺秀该说的话吗?教人听见了,你还要不要嫁!” “这不是荒唐,爹,临江也是我的家人,无论旁人如何看待,他遇上我,全心信赖,我就不能辜负他的信任,这世上,岂有弃家人不顾之理,请别教女儿两难可好,爹?” 后来,老爷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了。 一开始或许懵懂无知,但这些时日以来,他心里其实明白他给她带来很多困扰,但是他任性地假装不懂、不理会,只要凝月没有开口赶他走,他就要一直跟着她。 他跟着凝月,总共过了两次新年,她说他也是家人,让他一起上桌吃团圆饭,后来老爷也习惯了,没有再试图反驳她。 过一个年就长一岁,他自己几岁他也不知道,以前的事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遇到凝月以后的。 其实那也无所谓,他只要知道凝月的年纪就可以了。遇到她时,她十六岁,所以过完这个年,就十八了。 老爷说,想替她找个婆家。 婆家?就是要嫁掉她的意思吗? 成亲他知道,上个月初前街王大娘嫁女儿,凝月有带他去凑热闹沾沾喜气,可是后来,新娘被送回来,还上吊自尽了,感觉很不好。 、 那这样?凝月为何还要嫁? 如果夫婿不疼她,她不就也会被送回来,受众人嘲弄? “不要嫁,凝月不要嫁,会被欺负!”他慌张地跑去找她,直说:“我陪你就好了,不要嫁。” 凝月偏头瞧他慌急的面容,微笑道:“不一定会被欺负,我爹选上的人,不会太差,你不必担心这个。” “可是、可是……”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闷闷的。 “好吧,我答应你会考虑看看,若是不好的人,我一定不嫁,这样好吗?” 不太好。 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好。 自从知道凝月要嫁人后,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直沉沉地压在胸口,尤其明白夫妻是怎么一回事后,看到别人家夫妻恩恩爱爱,就会想到凝月以后也会被人这样搂着、宠着,同床共枕、同桌而食…… 闷闷的感受,慢慢变成了一种痛,像胸口里养了只小虫子,一小口一小口咬食他一样。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人类的情绪,他已经学会很多了,像是愉悦、难过、担心、生气……之类的,可是这个,他还没学会,不太懂。 他想着,明天要去问凝月,为什么只要一提到她成亲,他就会那样酸酸痛痛的,好难受…… 他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她,隔日她就病倒了,那样地突然。 老爷请来好多的大夫,都没有用,她一日比一日消瘦。 病了,就该吃药。他亲自替她熬药,都熬了好多碗了,她的病还是没有好。 那一日,他坐在床边看她,她难得精神不错,醒着与他说了一会儿话。 “别难过,临江。”纤细长指费力地抬起,轻抚他深蹙的眉心。“生老病死,是每一个人必经的历程,总要有这一天的。” “不可以!”凝月不可以死! 他不管别人会怎样,凝月就是不可以。 每次只要他坚持,不管是不是耍赖任性,凝月都会依他,他以为只要也这样,凝月这回也会依他。 “恐怕不行。”她虚弱微笑,好抱歉地说:“这回由不得我了。临江,你听我说,这里——就是我的心,它病了,终有一日,它会停止跳动,到时候,你就离开,去找下一个待你好的人,这儿已经没有人会疼你了,懂吗?” “懂。”他一向听凝月的话,她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违逆过,这次也一样,她病得那么虚弱,不可以再让她气恼,所以他很乖地点头。 他会走,凝月不要他留下,他就走得远远的。 等她死掉之后。 但是他不晓得,看着她死亡是这么痛的一件事,直到她听不见他说话、无法回应他浅浅的笑容,他才真正明白死亡的一一很痛,比自己承受还要痛,痛得不能喘气了。 大夫说,她需要一颗完好的心。 那就给她,把他的心给她,她活着,换他死。 凝月醒过来以后,到处找他,老爷说,他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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