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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御门,你说那些丫鬟们是哪儿不对劲了?”他轻敲着桌面,彷佛习惯了府中的肃穆,无法忍受一时的喧闹。

  “爷,有哪儿不对劲?”御门难得装傻反问。

  卫凡横睨一眼,冷哼了声,“你在背地里搞什么鬼?”

  “爷,我怎么敢?”这话教他吓得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但仍是努力地以不变应万变。天啊天啊,主子真的是鬼,怎么连丫鬟的笑声都能联想到他身上来?

  “是吗?”

  “或许是近来主子广发邀帖,大摆宴席庆贺生辰,所以大厨正在试菜色吧,丫鬟们拿在手上的,八成就是试吃品,丫鬟们有得吃,当然开心。”御门假装看向屋外猜测,事实上,他当然知道这些糕饼是出自谁的手。

  “况且……这府里许久没有笑声了,如此一来倒也热闹。”后头这句,他是大着胆试探的。

  “你这是拐着弯在数落我这个主子不成?”这座府邸是在葫芦死后才开始安静的……葫芦既已不在,他也不允许旁人在这里头撒野吵闹。

  “我怎么敢?”御门笑得脸都快要僵了,决定点到为止就好,免得这张笨嘴惹祸上身。

  卫凡哼了声,垂眼沈思,长指习惯性地敲着桌面。

  御门无奈闭上嘴。他知道主子是在心烦手上的事,可问题是,他连主子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都没个底,教他就想想要分忧解劳也没个方向。

  眼前真要能帮上主子的忙,就是……脚步声踏上廊阶,他不禁苦笑,真是说人人到啊。

  “表哥。”颜芩领着两个丫鬟,手里捧着厨房刚出炉的糕饼踏进了书房。

  “表哥歇着吧,厨房备了许多糕饼,我挑了两种给你尝尝。”

  卫凡一嗅闻到那糕饼气味,猛地抬眼,只见丫鬟手上端的是杏仁核酥和桂圆栗子糕,教他不禁微怔了下。

  “这……”

  “表哥,你尝尝这味道好特别的,比咱们将日城最有名的应轩堂还要讲究。”

  颜芩俨然当家主母的姿态,将两碟糕饼摆在他的面前,还搁了壶茶。

  卫凡直瞪着那两碟糕饼,那眸色像是见着什么毒蛇猛兽,将碟子硬是推开。

  御门见状,不禁暗暗哂着嘴。

  “表哥?”颜芩微诧,随即收敛心神,猜想他为何不快。

  “表哥该不会是为了先前提过的茶事心烦吧?”想来想去,能教向来八风吹不动的表哥心烦,这事肯定脱不了关系。

  十数日前,她不经意听表哥问旗下掌柜,揽雾城的春眠和吞云城的夏荷两款茶叶,为何至今尚未交货。

  那可是皇上钦点的贡茶,要的全都是最顶尖鲜嫩的茶叶,然而至今所得的量,却远不及皇上要的十分之一,教表哥微微动了怒。

  卫凡面色不变,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

  教他心思震动的,绝非那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是这两碟糕饼……他嗜甜嗜吃糕饼,然而从小就被父亲严禁,说那是姑娘家才爱的滋味,可是尽避被禁,嘴还是馋的,而向来能满足他这张刁嘴的,也唯有葫芦的手艺了。

  在葫芦逝世后,他不曾尝过任何甜滋味。

  可现下这糕饼的香气……俨然就像是出自葫芦之手!到底是谁,试图一再地左右他的心神?!

  “表哥,难不成都过了十几日都查不出原因?”颜芩状似担忧地追问。

  “查出了,有人用更高价的价格收买了大半。”卫凡分出心神应对着。

  “……可知道那人是谁?”她双手交握着,笑脸掺着些许紧张。

  “要是知道,岂会容许对方一再地提高价格抢购?”他哼了声,不满全表现在脸上。

  颜芩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佯恼道:“真不知道那人是谁,胆子这么大竟敢抢皇商的货,况且那还是皇上要的贡茶呢,这么一来,岂不是要逼表哥走入绝境?”

  皇上要的贡茶要是不能准时送进宫,铙是身为皇商的表哥也脱不了罪。

  卫凡状似心烦,敛睫不语。

  “唉,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找表哥的麻烦,上个月吞云城才因为水患而封了三座矿,如今就连贡茶都出事,不过表哥别担心,表哥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能找出良策。”颜芩一席话说得真心真意,真要教人以为她是如此诚心诚意。

  他心底冷冷笑着,抬眼时,却是满脸被藉的释怀笑意。

  “可不是吗?不过是一点事,还难不倒我。”

  可不是吗?为了引君入瓮,他可是做了万全准备。

  皇上要的是给卢家撑腰的官员,可他要的是卢家消失!惹恼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的。

  “就是,所以表哥别烦了,吃块糕饼。”颜芩将碟子挪回,拿起糕饼,亲手喂到他嘴边。

  卫凡本要闪避,但想了想,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不过是一口,桂圆甜而不腻的香气包裹住他的舌尖,再配上了那松软的栗子,教他心头狠狠一颤。

  心,被狠狠地震憾着,就连魂魄都莫名地鼓噪着。

  “好吃吗?”她笑问。

  卫凡长睫颤了下,启口问:“御门,这宅子何时多了个糕饼大厨?”

  “呃……我不清楚,府里杂务向来是如霜打理的。”御门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却无从分辨他的喜怒。

  蓦地,卫凡快速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厨房而去。

  “欸,表哥?”颜芩不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就见御门也跟着他的脚步而去,这书房里顿时只剩她和丫鬟。

  她顿了下,遣退了丫鬟,翻开他搁在桌面的账本,把文字逐项记进脑袋里。

  厨房外的青石板上,有抹白底穿着大红牡丹的身影,正轻柔地将玲珑一把搂进怀里。玲珑在她怀里漾开笑靥,撒娇似地偎进她的颈项,微风将两人银铃般的笑声吹进他的耳里,教他不由得怔忡站在原地。

  曾经,那是他非常渴望的一幕,多少次在午夜梦回欺骗自己,待他一觉梦醒,最爱的女人会抱着他最疼的女儿出现在眼前。

  然,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渴望未曾实现,教他死绝了心,然而此刻,那曾经最深深渴望见到的画面就在面前,教他以为死去的心,隐隐恻动,拉扯着自以为痊愈却未曾平复的伤。

  痛,在瞬间爆发,夹杂着不敢确认的胆怯,野蛮而嚣狂,像要将他吞噬一般,逼迫着他——

  “葫芦!”

  那近乎破碎,隐藏渴求的呼唤,彷佛历经了无数个心碎的夜,一遍遍地在夜里呼唤她归来,爱得有多深浓,呼唤就有多声嘶力竭,那撕裂般的呼唤,教葫芦怔在原地,不敢回头。

  他认出她了吗?还是……他一时错觉?她不敢回头,就怕又要再次面对他的淡漠。她这一辈子尝尽他的温柔,不曾被他漠视,他的淡漠就像是一记记的鞭笞,痛得她无力承受。

  “爹爹!”卫玲珑朝他猛挥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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