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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如果失火怎么办?”她撂下甜蜜蜜的挑衅。

  “先抢救‘蒙娜丽莎’。”

  前额被他咕咚敲了一记爆栗,黑桃大哥转身迈向采购之路。

  换作平时,她过动儿的习性万万不可能甘于强权命令,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迷失在偌大的罗浮宫绝非值得称贺的经验,所以基本上,她的处境与大陆的苦难同胞有几分肖似──必须甘于黑桃哥哥的高压统治。

  她东晃晃、西瞧瞧,来回研究殿堂辉煌的妆点;或许体内的大中华血统作怪吧!初初接触到异国文化的诧喜感过后,她依然以中国式雕梁画栋的建筑为向往的依归。

  其实,传承五千年的国画山水、没骨花卉,又何逊于西方古典的精细画法?敬仰他族文化固然是一种求进、求知的必要态度,然而,如果矫枉过正、一味地崇尚西洋色彩,鄙绝自家的传统艺术,倒显得有些无知、无聊了。

  “不晓得那些个崇洋的台湾怪胎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咋咋舌头。

  杂沓的脚步声一路从长廊底端涌过来。

  放眼望去,最先入目的是一堆黑压压、黄皮肤的面孔,动作还算守礼法、够敏捷,唯独步伐稍微急促了一些,罔费罗浮宫内的思古之幽情。

  绕珍站到隐僻的角落,不欲与旅行团的成员面碰面。

  “啊那个‘摸哪里傻’不知放在哪里。”她娘熟悉的音调在人群中响起。

  要命!

  绕珍蒙着头就往暗处猛钻。

  死袁克殊!居然有胆子讥笑她杞人忧天!这厢天可不垮下来了?

  溜!快溜!山不闪路闪,路不闪人闪,而她决定立刻就闪!

  “各位,这里是本团参观罗浮宫的最后一站──”导游集合好团员,开始进行介绍说明。

  把握时间!她提醒自己。唯有抢在自由参观之前“落跑”,她才能全身而退,保住自己的隐形身分。

  绕珍四下相准方位,十来位团员聚首的地区,正好位于袁克殊离去的路径。

  她必须追寻前人的遗迹,勇往直前,否则迷失还算事小,让姓袁的再对她狂飙一顿可就大条了。

  没法子,只好掏出口袋里的旅游简介,遮掩住头脸。

  敌营就在正前方,十五公尺远,九点钟方向。

  “老头,阿珍好像有叫我们帮她买东西。”叶母顶了顶丈夫。“你记不记得是什么?”

  “我想想看……”叶父扭眉思索。

  笨!明信片啦!她躲在DM后头翻白眼。

  目前离父母大人只有五公尺,千万不可被逮到!

  “好,大家利用三十分钟的时间自由行动。”导游训示完毕。

  团员当场做鸟兽散。

  “天哪……”她苦着脸,加快小碎步。

  “我记得了。”叶母神色一亮,拉着丈夫邀功。“她吩咐我们买几张‘卡片’还是‘照片’。”

  明信片!那种东西叫作明信片!她几乎想放下伪装大嚷。

  “要不然等一下请导游小姐带我们去买。”叶父立刻将这等小事扔到烦恼问题之外。

  叶母眼光一转,突然不吭声了。

  “阿枝,你在看什么?”

  “咦……敢有可能?”叶母喃出纳闷的自言自语。

  “可能什么?”

  “啊我的眼角刚刚瞄到一位小姐的背影,长得很像我们阿珍咧!”

  哗!绕珍匆忙闪向廊道转角处。

  穿帮了?不会吧!

  “不可能啦!”叶父嗤笑的鼻音扬窜而来。“阿珍怎么可能跑到法国来?”

  “也对。”叶母搔了搔后脑。“两天前我还跟她通过电话。”

  “你就是这样!也不过离开亲人邻居几天而已,就开始东想西想。”叶父忍不住抱怨。

  父母失和与女儿无关!快跑。

  绕珍扮个鬼脸,问明了路径,赶紧前往贩卖部与同谋会合。

  若果让父母大人撞见了,她还真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呢!

  咱们台湾重逢吧。

  秋凉如水。

  衬着法国夜空的疏烟淡月,小屋有如盛装着银白的霓裳。

  不知名的昆虫咿咿轻呢,天地间共呜着细细水波、风拂、虫唱,以及枝叶咿呀的清籁。

  双人座的藤编躺椅被搬进小露台,迎着湖面而置,椅垫上蜷着两道倦懒的人影,清心接受暗夜的洗礼,让忙碌了整个午后与傍晚的情绪渐次沉淀下来。

  绕珍收起两腿,缩成团状地栖窝在他身侧。精力充沛时,她自然会抗议袁克殊所制造出来的贪香坐姿──结实的长臂绕过她的颈后,垂落在左侧的心脏地带,等于将她半拥在怀中。然而她现在太过于力尽神竭,无暇去计较微不足道的权益问题。

  “唉!”她轻吁出难舍的喟息。这般天清气阔的景致,教人如何舍得离去?

  “怎么?玩得还不过瘾?”着落在心坎处的长指扯了扯她的短发。

  “甭说!我的腿已经打不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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