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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所以你要学会认路。”他的嗓门已经比两分钟前宏亮一十分贝。没教会她认路,她有法子在这一片汪洋茶海中找到他的出没地点吗?烦死人了!一大早就想惹他生气,她真是好日子过太多了。

  “这才对嘛!”倚月称心如意地拍拍他肩膀。“看,如果你一开始就把两句话合成同一段,咱们就可以省下我追问、你发火的时间,这不是比每次只吐露两个字更干净俐落吗?”

  嘿嘿!她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吹着口哨踏上凯旋的道路。

  “站住!”厚实的铁沙掌扯回她雀跃的小鸟步伐。他的脾气终于跨越忍耐的临界点,“你给我听好,来到我的地头上讨生活,就别妄想骑到我头上逞威风,以后我命令你做什么,你就乖乖照做,不准再问东问西的的。”

  奇了,这家伙只有在骂她的时候才舍得多吐出几个字。

  “干什么?问问也不得呀?你以为你是天皇还是老子?”一根得寸进尺的食指戳向他的胸膛。“现在是民国,即将迈向崭新的二十一世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八股时代已经过去了,甭论阁下所属的旧石器时代,麻烦你放大眼睛,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吧!”

  另一根食指自背后点了点她的肩膀。

  “别吵!”她随手拔开碍事的天外飞指。“我已经受够了你们母子俩的乌龟气。告诉你,类人猿,少摆出一副对我恩重如山的模样!跟你来到山上是出于我的自由意志,同样的,如果我想走,你挡也挡不住!”

  手指再度碰碰她肩膀。

  “少烦我!”她甩开不识相的干扰。“如果你想拿出几百年前的恩怨旧帐来讨人情,嘿嘿,失礼了,小姐我不吃那一套,咱们中华民国从宪法到民法到刑法到违宪的违警罚法,没有任何一条规定女儿有义务替老头子挨骂,你有种就直接挑我的缺点,少拿隔代恩怨来压我!”

  那根手指不屈不挠地按住她的肩头。

  “滚开!”她拍掉讨厌的外力介入。“我上山来工作,纯粹是出卖劳力,咱们银货两全,谁也不欠谁,如果你以为我会委屈求全地窝在府上,看你的脸色过日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这次,手指伴随着音效一起出现:“小ㄗ……”

  “你烦什么烦?”她忍无可忍地回头大吼,“你没看见我很忙——哇!”

  距她的鼻尖五公分的大特写吓傻了她的神智。倚月下意识地往前一跳,巴住任何足以扶撑她体重的支柱。

  野人!

  眼前杵着两个干黑瘦削的男人,身着色彩鲜艳的传统服装。年纪较老的那个咧着缺了三颗门牙的大嘴冲着她傻笑,至于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则瞪着不驯的眼光瞄她。

  倚月无法分辨他们这身装扮属于哪个部落,但是根据她有限的地理知识研判……算了,既然以“有限”来形容,当然也判不出个所以然来。

  尽管之前她有预感南投山区比“天不吐”文明不到哪儿去,但出现食人族未免稍嫌过分了点。基本上,她承认自己对原住民不太了解,依旧停留在酷爱喝老米酒的刻板印象上。

  “小ㄗ,清晨ㄉㄧㄨ点半吵架会不会太早了?”年纪较老的原住民男子操着生硬的国语询问她。

  “你们是哪门子鬼?”她粗鲁地问。

  “注意你的用词。”她的头顶上传来齐霖第N次的警告。

  “要你管,我的用词妥不妥当跟你有什么关系——哇!”她回头吼他,猛不期然被另一张超大特写吓傻了。

  “不要脸!恶心!性骚扰!你干嘛抱着我?”她忙不迭溜下他的怀抱。

  齐霖又好气又好笑。刚刚是谁主动抱住谁的?明明是她像无尾熊一样,自动把他的躯干当成尤加利树,手脚莫名其妙地扣住他不放,他没反告她性搔扰已经算很客气了。

  “工头阿里布和他儿子密索。”他随口替她介绍。

  “老板。”阿里布好奇的黑眼珠梭巡着她,然后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叽叽咕咕地放起了厥词。

  ——老板,这个小女生相貌不错哩!蛮可爱的,是不是你在外头偷生的小孩?

  “喂,”倚月向他勾勾手指头,“野人工头在说什么?”

  齐霖莫测高深地睥睨她一眼,然后用相同的叽哩咕噜回应阿里由的话。

  ——我才没那个福份生出这种女儿,她泼辣得要命,硬是从平地跟着我上山来做工,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喂,当着人家的面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是非常没有礼貌的,你们知不知道?”她用茶叶想也晓得,三个臭男人的狗嘴绝对吐不出象牙。

  密索忽然加入他们的谈话,瞟觑她的眼光暧昧兮兮的。

  ——做什么工?当心茶园里的男人会错了意,带她到后工寮去做“赚钱的生意”。

  “喂,看什么看?当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她张牙舞爪的,只差没学小狗露出牙齿狺叫。

  光凭密索“歪哥”的邪恶视线,她就足以到劳委会控告他意淫外加精神骚扰,保证告到他死。

  齐霖忽然撇出打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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