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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梁组长,明天见。”由于心情仍然沉甸甸的,她自动开了车门钻进去,不必等冷恺群开口催促。

  “很高兴认识你。”车主人简洁的摆摆手,也坐进驾驶座里。

  引擎轰隆隆的低吼,挥尘离去。

  一如当年,没有人邀请第三者搭便车。梁维钧认命的叹了口气,唉!公车坐起来也是很舒服的。

  “你的运气不错!新工作还能遇到两位旧日的爱慕者。”透过后照镜,冷恺群看着她的同事杀入通勤人潮里。

  恺梅却像失了神魂一般,呆呆望着车流从身旁退走。

  她没开口,他也就不急着讲话。沉默是他们之间常用的语言。

  好半晌,她忽然回眸,认真的问出心头大惑。

  “我这个月的信用卡刷掉多少钱?”她的月结单向来寄到公司,由他的秘书负责缴女纳。

  冷恺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临时想到帐单的问题?”怪异的瞥她一眼。

  “多少?”她执意弄清楚。

  “我没留心。”他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放心吧!比起其他以花钱为人生目标的千金小姐,你的开销算是相当节制。”

  “那么,我每个月的平均支出,大概是多少?”

  “六、七万,八、九万,难说,端赖你是否购买特殊的用品。”他不耐的再横她一眼。“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她瞬时联想到编采工作的起薪——三万八千元:而编辑部的同仁都觉得“飞鸿”非常慷慨。

  三万八与六万元的距离何其遥远!这些年来,她一直依附着他,自己却并未察觉,还天真的以为可以出外讨生活!

  “‘飞鸿’每个月支付你多少薪水?”他状似不经心,话题技巧性的导引到她的新东家。

  羞愧感实在太煎烈了,她无法出声。

  “这么难以启齿?”他嘲弄道。

  “你为什么从来不过问我的用度支出?”轻责的语气把他也一起怨怪进去。

  “你嫌零用钱太少?”这妮子今天真的有点不大对劲!“正式工作之后,你的置装和社交应酬的花费确实会比以前提增,不然明天我叫罗秘书再帮你办一张新卡。”

  “我不需要另外一张新卡!”她越想越觉得难受。“你应该限制我的花费才对啊!怎么可以随便扔张信用卡给我,任我一个月刷掉好几万?”

  “你嫌零用钱太多?”搞了半天,她在闹这种扭!他终于弄懂了,也笑翻了。

  “你——你不会了解的。”她又气恼又难过又惭愧。

  “我当然不能了解。”他实在无法忍住不笑。“手头充裕有什么不好的?难道你希望变成‘游击队’,每次聚餐见面都吃别人的、花别人的,弄得每个朋友见到你比见到黑白无常更惊怕,打老远就从另一条小路迅速逃走?”

  恺梅恼恨的眨掉泪意,拒绝再和他沟通。他哪能了解她的心情呢?这就像一只小雁天天期待着自己茁然壮大,羽翼早日丰硕,好不容易盼到那一天,拍拍翅膀正要快快乐乐的起飞,却发现身上的羽毛比起其他雁只零落凋减了一大半。当大伙儿引吭飞向天际,它徒然留在雁巢里哀哀而呜。

  而他居然还笑她……

  屈辱的眼泪悄悄坠落。

  “你哭什么?”他疑惑的问道。经过十多年的相处,他还以为恺梅的个性已经被他抓摸个十拿九稳。

  “我要搬出去。”她挥掉脆弱的残泪,闷闷的要求。

  “免谈。”

  “我已经二十五岁,有权决定自己要住在哪里!”她怒目而视。

  “你也知道自己二十五了?”嘲讽的线条写满他整张俊颜。“你不觉得二十五岁才开始玩家家酒的游戏,很幼稚吗?”

  “谁跟你玩家家酒?”她愠怒的反驳。“你不能一辈子关住我,我要尝试着独立生活。”

  房车猛地急转弯,驶进另一条交错的干道。暴冲的马力让她倒回椅背上。由此可见,车如其人,冷恺群的爱车已经有了灵魂,充分反应主人的臭脾性。

  “你一个月拿多少薪水?两万、三万、四万?”他的口吻嘲讽到无以复加。“你有没有概念独自在台北生活的消费水准有多高?房租去掉一万,伙食费去掉一万,社交应酬去掉一万,置装购物去掉一万,你自己算算手边还剩下多少余钱。”

  “等我出去自立门户,自然会想办法开源节流。”她不相信自己无法存活下去。

  “怎么开、怎么节?下班后多兼几个差,周末耗在租来的小套房里做文字女工?”讥刺的冷笑声不断撞击着她。“请想想你目前的生活方式——闲暇时看看书、听听音乐,间或出外赶几场影展观摩片,没事花几千块听一场演奏会、看一出舞台剧,肚子饿了到‘乡颂’——‘榕园’的会员club吃一顿点心,心情闷了跑到温哥华的别墅度个假。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回头适应那种锱铢必较的生活?”

  房车煞停在他们惯常外食的餐厅门口,骤起骤停的冲力顿得她胃酸翻绞。如果他想藉此来申明心头的不悦,那么,他做得很成功。

  “下车!吃饭!”把钥匙扔给泊车的小弟,他的长腿画开一道弧,跨出车门外,自行进入餐厅,懒得陪她瞎缠。

  恺梅的自尊心遭受严厉的打击。

  “全台湾起码有九成的民众靠薪水养活自己,你凭什么咬定我做不到?”她下了车,紧跟在他的身后抗辩。

  “因为这九成人口,其中半数不会穿着四万多的DKNY套装干编采工作,另外半数的薪水则不只二万多!”对面走来几位熟识的商场朋友,他硬捺下色泽铁青的判官脸,漾着客套的微笑迎上去。“凌经理,廖总,好巧!各位也来这间餐厅吃饭?”

  “慢着……”她的话题还没讨论完呢!

  “冷先生,好久不见。”其中一位发福的中年男子,亲亲热热的接近他们,用力拍拍他背心。“听说‘凯逸’那个研究计划被你给标走了,一代新人换旧人,后生可畏啊!”

  一群男人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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