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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他正端坐在床上,眼神穿越窗户,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刚才有客人吗?”她放下茶壶,好奇地问。

  “没事,只是一位长辈来拜访。”他慢慢回答。

  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余家会往来的对象!然而,他不想说,她也就不敢再追问。

  没法子,在她心中,他除了是独—无二的白马王子,更是一名严厉的老师。只要他板起脸,她向来只有乖乖听话的份,连质疑的念头都不敢有。   

  方才那一吻所引发的幽淡、微妙、暖昧,已经散去。

  应该感到如释重负,或者……惋惜呢?连她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了。

  他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夫人调来的厨娘又遣了回去。

  这件事引起老夫人的严重关切,然而,一如以往,只要他拿出冰冷而坚持的意志力,很少有人拗得过他。

  少了大宅于派来的“纠察队”,衣丝碧着实如释重负。

  厨娘那种刺探的眼神让她联想到以前德国的“盖世太保”,随时等着搜集她不利的情报,让老夫人可以名正言顺撵她走。

  时序仍然是夏日午后,他刚结束一场视讯会议,偷个小闲到院子来吹午风,翻几页闲书。

  每天下午三点到院子里赏景喝茶,已经成为两人的固定习惯。她哼着小曲,替他盛一碗微温的枸杞茶,替自己倒一杯冰甜的菊花茶,再将搭配的茶点准备好。

  “你今天心情不错,在高兴什么?”他从书里抬起头,眼睛跟着她绕。

  “噢。”她害羞地吐吐舌尖。“没什么,就是心情很好而已。”

  不敢向他承认,自己是因为厨娘的家当今天全搬出俭园而高兴,这样好像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似的。

  余克俭静静望着她半晌。

  厨娘虽然被他遣回去,却故意留些私人物品在俭园,平时有事没事就会托词要过来拿东西,然后赖上大半天才肯走;用椅脚想也知道,此举是出自谁的授意。

  他对厨娘的行为虽然不耐,心里也明白,下人们只是听主子的命令办事,为难他们没有意思。

  “你不喜欢她,为什么不说呢?”

  “我……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她从来没有想过运用自己对他的“影响力”来达成心愿——可能在本质上,她并不认为自己对他有影响力吧!

  “下次,你可以说。”

  “然后呢?”

  “然后。”他轻松自在地继续翻开下一页。“我会为你这么做。”

  突然间,她好想好想直接问他——我可以把它解读成,这是你对我喜爱吗?

  你对我,是否与我对你的心情一样?

  不过,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无论他的答案肯定与否,他喜爱她的程度都绝对无法与自己对他的感情相比。

  她的心里,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只装着他一个人了。

  伴他走来的这一路,他的丰采,他的睿智,他的人生观,他的手腕,在在使她心折。

  起初她或许只是小女生崇拜偶像的心思,现在却非常清楚,一切不只是如此。

  所以她不敢问。

  对自己身为“人”的部分,她充满信心与尊严,从来不觉得自己因为贫穷,就低劣于任何人。

  然而,对自己身为“女人”的部分,她却是如此惶惑彷徨不安。感情从来不是她熟悉的领域,处身其中,她就像个摇摇学步的小孩,每一步都要确定旁边有人扶持,才敢跨出去。

  他教会了她如何看待人世间的冷暖,让她变成一个有自信的女人,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将她领人另一个更缤纷迷乱的世界里。

  她患得患失,辗转难眠;她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希望知道,他对她的心事……

  “你在看什么?”  

  余克俭扬了扬封面。“诗词曲探胜。”

  “中文诗吗?我只会说中文,却看不懂方块字……你教我好吗?”她的心半悬着。教我好吗?教我!教我许许多多,我应该学的,关于感情的那些事……

  他的嘴角扬起清洌的微笑。“不用了,你以后又用不上。”

  砰!芳心颓然坠地!

  说得也是,她以后反正是要回菲律宾的,学读中文字做什么?终究是要离开的……

  “烤箱里还有苹果派,我去拿。”衣丝碧苍白而狼狈地逃进屋子里。

  他的眼光尾随着她的背影,笑容淡淡逝失。他知道,她问题背后的真意,可是……她又知道他是如何想的吗?

  风拨弄着树叶,在缝隙间穿溜着,发出琐碎的声音。那一声声的嘶响,既像夏虫滴溜的鸣唱,又仿如有情人间,宛转低回的叹息。

  十月下旬,余老夫人贺八十五岁大寿。

  依据惯例,事前一周余家大宅子会先举办一场家宴。由于余家血脉本就单薄,亲朋好友加一加,约莫一个大长桌便坐满了,算是一场小巧而温馨的庆生会。

  长桌首位自然由余老夫人盘踞,另一端则由嫡系长孙余克俭稳坐。

  成排仆佣围在桌子四周服侍,衣丝碧温顺地立在他斜后方,适时帮忙上菜或倒茶水。

  从头到尾,她都可以感受到长桌那端投来的目光,那样严苛,那样深思,来回流动于她和身前的男人之间,仿佛在侦测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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