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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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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少说话,又黑又瘦,穿着皇子们的衣服也不显好看。他总那样怯生生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 大家说,他一定很丑,所以才不敢把头抬起来。六岁大的翩翩,很努力地弯着身子,想瞧一瞧他的模样。 他的头俯得那样低,即使是宫中最矮的她,也看不清。 手里捧着一把小核桃,她递到他的面前,悄声说:“喂,想吃干果子吗?” 他没有反应,双眸很用功地盯着书本,瞧也不瞧她一眼。 于是她嘟了嘟嘴,把核桃塞到自己的嘴里。 “咯——”核桃发出清响,别人没听见,他却听见了。 “嘘……”她朝他竖起食指,叮嘱道:“不要告密哦!” 他终于抬起头,对着她微微地笑了。 她让他守护她的小秘密,是他在宫里的第一个朋友。 而她,也是第一个真正看清他容貌的人。 不,一点也不丑,虽然黑,虽然瘦,但她还没看过那样漂亮的五官,比她的任何一个哥哥都英俊千百倍。 她还看到了那深邃眸中闪烁的光泽,就像现在,她看到的那样。 不同的是,那时,她看到的,是微笑的光芒,而现在,却是泪光…… 轻风拂趄他的袍袖,掠过她的脸庞,带给她一阵舒畅快意,就像白鹤的翅膀掠过天际。 “翩翩、翩翩……” 她听见他在唤着自己的名字,可她不能再回答了,她说过自己要变成一只无忧无虑的鹤,再不管尘世间的烦恼。 但她忘了,鹤飞在空中,终究要离开他…… 皇陵的深处新添了一座坟。 坟前跪着一个玄衣男子,纹丝不动。 如果不是因为他那偶尔被风吹起的衣袂,旁人定会以为,这是一尊黑玉雕的塑像。 橘衣捧着一只竹篮,缓缓步上台阶,来到他的身边。 他显然听到了声响,但没有回头,像是聋了,或者死了。 “王爷,该吃饭了。”橘衣蹲下身子,打开竹篮。“你已经许多天没吃饭了,朝堂上还有许多公务等着你处理,大臣们都候在皇陵外头,盼你能早日回宫。” 没有回答,他根本不打算回答。 “你不理我,没有关系,可你不能不管公主的心愿。”橘衣又道。 他终于有了反应,身子颤了颤。 “她……她的心愿?”声音像车轮辗过沙石,嘶哑难听。 “你既然驱赶了南桓帝,接手了这个国家,就该好好掌管!否则,你怎么对得起你手上沾满的鲜血?怎么对得起你违背的良心?又怎么对得起不舍得杀你的公王?”橘衣朗声道:“打起精神,把南桓国治理好,至少,要比南桓帝在位的时候好,这就是公主最大的心愿。” “我不能原谅自己……”玄熠缓缓摇头,“是我害死了她,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公主一点也不怪你,王爷何必责怪自己?” “她一点也不怪我?”望向橘衣,他满脸不信,“我害她与父亲决裂,害她伤心,害她自尽,她怎么会不怪我?何况,还有这块墓碑,这块她嘱咐你为她打造的墓碑,瞧瞧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她甚至不肯承认自己是我的妻子!” “她不让人刻上‘渊王妃’三个字,只是希望你能早点忘了她,不想这三个字困扰你一辈子。”橘衣将一幅画卷递到他怀里,“其实,公主的所思所想,都画在这上面了,你一看便知。” 他的脸上掠过震惊的神色,连忙小心翼翼地拉下那卷轴。 渐渐的,渐渐的,翩翩的容颜再次出现在他眼前——这张他以为永世不能再遇见的容颜,逼得他又要落泪了。 “这是公主自己画的,她命令婢子收藏好,日后送给王爷。”橘衣在一旁道:“我认为,能画出这样一幅肖像的人,心中应该没有怨恨。王爷没有看见吗,公主她在笑啊!” 的确,她在笑,看着他笑。 那笑容,似五月湖水一般清澈,不带一丝杂质,纯净透明,恍如初雪上的一缕阳光。 带着这样的微笑远去,说明她去得从容自在,没有任何恐惧,亦没有任何怨恨。 听说,她在临终前的一个月一直对着镜子描绘自己的倩影。她为的,就是给他留下这个纪念吗? 不,应该说,她在用这一幅肖像告诉他,她不曾恨他。 并且,她知道他将来的路或许会很孤独,所以,还用这幅画来支撑他继续往前走。 “公主说,她不该留下什么,应该让你完完全全忘记她,但她是个自私的人,舍不得把自己从你的记忆中抹去,所以,她留下了这个人,不能陪你,就让画来陪你吧。”橘衣叹息道。 这画像一剂止血的药,可以暂时止住他的伤痛。 他将它紧紧搂入怀中,仿佛搂住了她的身子。 泪水滴在画卷上,滴入她的倩影之中,染润了一片红衣。 她仿佛在他怀中动了一下,但他知道,那是错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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