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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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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着不自知的泪光盈盈望向巫公子,她却惊讶地发现他非常专注。 那目光,她依稀有着印象,曾经有一个少年,也这么专注地凝视她。 梅晴予掩着睫羽,把叹息咽回喉里去。她舒缓而低柔地叙述,他则安静压抑地倾听,没有分毫插话。 “礼制有言:明媒正娶为妻,私奔为妾……晴予十五及笄,兵部尚书府下聘,然前夜,晴予与恋人私会订了终生……约好了隔日午时要再见面的,但晴予奔赴途中,却听闻乡人言道,先皇肃清整治,家父变牵连其中,梅府一夜家破人亡……家父赐毒药自尽,保得全尸,家母心伤,悬梁上吊,随家父而去,梅府女眷发配官娼,押入牢中,以待分发……如此大祸,晴予哪里记得儿女情长、海誓山盟?” “晴予和舍妹在牢里苦候,被提出地牢终见得天日的时候,舍妹还吓得缩进晴予怀里来,那样小小的肩……舍妹还未及笄,只是个孩子啊!那些文人富商,争相买入我姊妹俩……舍妹远嫁江南为妾,而晴予被打理整齐穿上嫁衣,送往六王爷府为十八小妾……上得花轿的记忆,着实不堪,晴予宁愿为妓,也不入六王府为妾。” 她轻轻言道,却是银牙暗咬。“投河之时,晴予也无意求死。我相拚搏一口气……若死了,便一了百了,但若活下去……若活下去,晴予绝不受他人摆布!所幸,阁主伸出援手,由着晴予任性,收下了晴予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还与六王爷府对上了……十年以来,若不是三千阁收容,晴予恐怕命不久矣!” 她怔怔沉默下来,良久,才一叹。“那恋人,或许无缘吧?梅府遭逢如此大祸,他也不晓得知不知情……若知情了,晴予生怕他鲁莽劫狱;若不知情,他是不是要恨着晴予失约呢?十年以来,晴予婉言请托阁主再三查访,皆无那人一星半点的消息。晴予被迫离乡,他也音讯全无……这样,也好。” 又叹了一声,她笑起来,泪水滑下颊边。“这样也好、也好,晴予既不知他生死,便能日复一日地等,怀抱希望;也不知他是否娶妻,是否忘却晴予?如此,晴予记忆里的那个人,便永远都能是那少年模样,那与晴予携手、誓言白头的……” 巫公子静静地倾听,专注地望着她,暗暗握紧了手。“倘或……那人来接呢?你要和他走吗?” “他不会来。”她微笑,“晴予高挂艳旗如今都十年了,他不曾来过。无论原因为何,晴予早已不是原本独属于他的少女。十年欢场,十年送往迎来,三千阁百般回护,晴予宁愿就这么待着。” “但那三千阁毕竟是妓坊,她一个女子终有花谢之日。” “三千阁里,姊妹相称,情谊深厚,会互相扶持着的。” “姑娘如此打算……” “昔日年少青涩,尽皆付诸东流。晴予身在三千阁,心满意足。”一语轻轻,云淡风轻。 巫邢天心里惨然,苦涩一笑。 已经成为回忆的一部分了啊……缘份到底,成了尽头。 七日朝夕相处,巫公子将梅晴予伺候得彷佛公主,捧在手里怕落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从早到晚,他亲手布置膳食,甚至为她熬煮鸡汤;晨起,他为她梳头挽发,在妆镜前为她画眉,为她点胭脂;她的衣饰也由他打理,细细一件一件为她着装,小巧的绣鞋则跪在地上,让她的纤足轻搁他膝头,为她着上抹袜和绣鞋。 茶叶一日换一种,他为她准备的甜点从来都是轻轻淡淡,口味绝不令她为其甜腻而蹙眉,膳食亦是变化着讨她欢心。 他还讲述异族见闻,那高山大海、飞鱼游乌,讲述兵法阵式、血溅魂断。他什么也不藏,她问什么,他答什么。她好奇他眉宇间戾气扑面,他便细细地向她讲述十年来多少争斗、多少权利。 她轻轻蹙眉,轻轻掩口,轻轻叹息,专注地聆听,从不闪避他的目光。 他和她说话,她只要听着,也不用费心搭话。 “你感到舒适就好。”巫公子为她铺着软枕,将她捧进那搭好的小窝,指尖抚过她发梢,低哑的嗓音却有那样柔和的韵味。 他从不在她面前隐藏那满身的戾气,她望着、感觉着,虽然有心惊之感,却没有恐惧之意。 这个人,不会伤着她——只要意识到这样,那么纵使那戾气再重再狠,也扰不起她分毫的忧怕。 她安适地向他微笑,向他说话,彷佛已经相识了许多年,那样泰然自若地相处着。 巫公子绝口不提他恋慕的姑娘如今身处何方,而她的十年等候,也是属于她自己私密的故事毋需再有稍提。 天光亮极,一身焚火之色,凌厉如凤,巫公子推门踏进房内,向梅晴予招了手。 “怎么呢?”梅晴予慵懒地下了被日光晒得极暖的软榻,好奇地跟了出去。 巫公子一身极目的红,怀里捧着一盆轻巧细枝的含苞白梅。 款款温情,递到她面前。 晴予讶然地瞪大眼睛,为着这不合时序的花苞,为着这不可思议的纤柔枝条,为着这虽细犹韧的顽强。 “初见时,你不是问过,我身上怎么有香味吗?我那时还在养着这株梅;这是以蝶蛊培养而出的梅种,以蛊主指尖血一连养七日,梅香永续,并且认主,远行时,只需折下一截枝段,便能保护着蛊主。而无论蛊主离开此蛊去得多远、多久,只要一回返,接近这株梅,花会立即绽放。” 至于隐匿的潜能,他则没有说——这梅一旦认主,就会永远护卫,若其主有所伤害,它所围绕的香味立刻化为剧毒,枝条平空而生,护着主人。 巫公子细细解说,却误解了梅晴予听到“蛊”字而微怔的神情;他以为她是惊讶这蛊物的诡妙,殊不知她是突然意识到:这位巫公子的蒙面异族装扮、养蛊之能,是之前曾听闻牡丹头牌带回述说的消息。 她娇嫩的唇轻轻一抿。初见时,她曾看着他的眼睛,坠入迷惑里……疑似故人来…… “公子亲自养蛊吗?” “是啊!我不是说过,我是巫凰教的祭司吗?巫凰教以蛊物见长,毒诀教则以蝎蛛等物立威。” “公子……曾将蛊物给了一个名叫翠云的姑娘?” “呃!”他微愣,摸摸鼻子想到当初他怨恨三千阁欺辱梅晴予,因而以泄怒心态给了船上那女人一个狠毒的蛊物。“是给了一个……” “公子……因为故人,而对晴予怀着怨恨吗?”她盈盈地问,仰望的脸庞凄楚而苦涩。 巫公子一下慌了手脚,他不明白原本好奇欣喜的梅晴予,怎么突然间情绪变化如此极端?“什、什么故人?” “邢天。” 他瞠目结舌,反应不及,以为她认出了自己真实的身分,而愣在当场哑口无言;她却是眼里滚着泪水望他,以为他是受“故人”之托前来报复她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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