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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他不小心的,二哥的箫声那么温柔,他绝不会是故意伤害别人的人。”他的辩驳引来无衣更深的困惑。“我喜欢二哥,虽然他老是凶我、讨厌我,可是我知道他其实很温柔。”

  “他辱骂的话你应该听得懂,伤得你满头血你应该感觉得到,你不恨他,还喜欢他?”

  “为什么要恨呢?恨太沉重了。他讨厌我,不代表我不能喜欢他。”

  “你被扔在季湘居二十多年,姜老爷、姜夫人、所有所有鄙视、厌恶、恐惧你的人,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你恨的人?”她不相信在他被遗弃多年的情况下,他还能说出个“不”字?就算他是白痴,也不可能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情绪。

  季礼嘴角荡漾着释然的笑意。“我或许不喜欢那些人,但也不讨厌他们,更不可能有恨啊!不喜欢不等于‘讨厌’,更不等于‘恨’!每个人都有自己考量的立场、自己的好恶,总不能跟我不同,我就恨他啊!”

  无衣全人错愕,简简单单的答词在她长年认知里刮起一阵又一阵的旋风。她撇过头,不敢正视他剔透无瑕的晶眸。

  憎恨,于她而言,是十分自然的情感。因为她恨着许多人,她父亲和那些虚伪不一、令她作呕的人们。这些卑鄙如蝼蚁的家伙,是她一直以来欲踩碎而后快的低劣生物。

  只是,她的双眼也因此……混浊了吧!

  遇见姜季礼,识得他的单纯、诚真开始,她的脑中便不断对自己发出警告,她早该明了的——

  原来事实上……她跟那些虚假人们没有差异,在习惯他们的丑陋下,自己也渐渐变成她最厌恶的模样……

  “水井姊姊,你怎么哭了?我说错什么?”季礼担忧近前,试着找出自已两手衣袖的干净部分,好为她拭泪。

  “我哭了?”无衣抚上濡湿的面颊,呆似木鸡的神情突然一抹干笑。“我居然在你面前哭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应该摒除在人们真实的面相之外,想不到她也位列其中,而且由来已久……

  “我多希望变成你,拥有你的自在逍遥。”无衣握住他的手,豆大的泪珠不再掩饰地落下。

  似乎二十几年来在人前强忍的悲痛、假装的自适,全在此际倾倒、解卸。

  “你就是你,变成我就不是你、就不是我最喜欢的水井姊姊。”

  无衣泪眼昂抬,苦笑。

  好一个安慰方式,很像他会有的。

  见无衣稍止泪,季礼转身,在床铺间东搜西寻。

  无衣直勾勾盯着他的动作。

  “找到了。”他故作神秘,将寻获之物藏于身后,笑得腼腆。

  “什么东西?”

  “送你的。”一条天蓝色的丝绢摊在他手心。“给你擦眼泪用的,你不要再哭了。”他轻柔抚去她颊上残余的泪水,丝绢温软的触感与他的细心,令她一下子忘记拒绝。

  两颊是燥热的,她却无暇探究原因,只忘我地凝住他的面容。

  他的轮廊其实相当俊俏,假若他不痴的话,必定是众家女子的青睐对象……

  怎么搞的?她胸口有些不舒服。

  “我自己来就好了。”她抢下丝绢,惶然俯首,有一擦没一擦地抹着自己的脸。

  遽地,季礼握起她手腕。“我们出府走走吧!”

  “啊?”无衣未及反应,便给季礼拉出了门口。“等、等,你午饭还没吃呢!”无衣望着离她愈来愈远的几盘饭菜,问道。

  “你不开心,我怎吃得下饭呢?”季礼虽没有回头,无衣却可笃定他脸上平和的笑容。

  因为……包围她手腕的,是他温暖的手心吧!

  * * * * * * * *

  与宜丰县一比,位于江西水陆交通要冲的南昌显然热闹许多。

  市集上各式新奇的玩意儿备出,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人潮往来不息,一片生气勃勃。

  “出来逛逛,你的心情肯定可以大好。”季礼自然而然牵着无衣的手,后者不知是不觉抑或懒得拒绝,打出姜府后,一路上就这么与他携手相偕。

  “我们从后门溜出来,没关系吗?万一姜夫人发现……”

  季礼抓头耸肩,豁达地看开道:“大不了就是挨顿骂、受顿打,只要这次出来,你能开心就值得,我无所谓。”

  无衣停步,怔望着季礼疑惑的回首,纷乱的思维在她脑中杂沓而至。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半启的唇按捺着,始终没有成声。

  “听你的口气,你常常偷跑出府吧?”她硬是吞下原本的疑问,随口扯了另个问题。

  季礼咧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无衣的臆测正中红心。

  “你千万别让我大哥知道,否则他一定会骂死我,他最讨厌我一个人到处乱跑了。”他吐吐舌头,似心有余悸地要求,无衣没好气地应道: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同他嗑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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