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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她总是谈着功课的事、谈着最近又从爷爷的笔记里挖到哪些宝贝、谈着最近做了些什么事情,却总是不谈他,不谈“他们”。所谓“他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不涉及其它。

  他甚至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意。那双永远笔直望着他的雪亮眼睛,到底看到了什么?

  然后,在去年的圣诞节,她再次拒绝自己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才说出口的邀约。

  终於,他告诉自己:吕奉先不喜欢他,这一辈子,不会喜欢他。那座美丽的冰山,不会为了他融化。永远。

  所以,在今年的情人节,他开口邀另一个女孩子出去,准备彻底断了自己的妄念。

  有人说,两情相悦,是一种奇迹。那么,他该知道,这种奇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他已经二十岁了,也是该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完美存在的时候。

  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自己的人,不如把握身边触手可及的幸福。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喜欢他现在的女朋友,这就够了。至於爱情,他不再奢想。

  或许有一天,他也会爱上陪在他身边的这个女孩。这样,不也是一种爱情?

  “你想去哪里?”他挑高眉反问。

  “嗯……我不知道耶……”女孩噘起嘴角,撒娇地看着他。“我以为你都计画好了。”

  “啊?我是寿星耶!”他故作不豫地摇头。“你竟然叫一个寿星计画自己的生日?太没诚意了,简直没有天理!”

  “呵呵呵……”女孩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顺势倒进他的怀中。“不要生气啦,小野。人家刚刚是骗你的,我早就帮你准备好生日礼物了!”

  他挑高眉。“哦?是什么?说来听听。”

  女孩拉下他的头,朱唇凑近他的耳朵,低声呢喃了什么。

  他脸红了。“哇!这叫准备好了?一点诚意也没有!”

  “怎么没有诚意!”女孩娇嗔地说:“人家可是花钱订了房间呢!而且现在阿里山是旅游旺季,你以为旅馆很容易订吗?”

  他的脸更红了,像是被春天阳光烤熟的苹果。原来,她刚刚说的“开房间”,是这个意思吗?谁会知道啊!

  女孩放声大笑,翻身滚离他的怀里。“喔……小野!你刚刚想歪了,对不对?你这个大、色、狼!”

  “你……你那样说,谁不会想歪啊?”他恼羞成怒,“才不是我的问题咧!”

  “色狼色狼色狼色狼……小野是大色狼!”女孩跳起身,朝他扮个鬼脸,愉快地跑开。

  “喂!你给我站住啊!I他跟着跳起身,尾随着女友身后追去。“不要跑!”

  就这样,他重要的二十岁生日,在女友的巧思安排下,在阿里山缤纷的落樱中度过。

  两天过后,当他终於再回到学校,从室友手中收到的,却是一只专程从台北送过来的精致餐盒。特地为他烹制的点心,老早已经腐坏。

  从那一天起,吕奉先没有再回过他任何一封信,即使在楼梯间遇见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个头,连声招呼都鲜少出现。两个人,形同陌路。

  看着那双比先前更加冷淡、连最后的感情都被拔除的美丽眼眸,他知道:一切都已经太迟。就像那个过期的餐盒,他的爱情,已经错过时间,不可能再挽回。

  至於他和那个女孩子,并没有戏剧化地立刻分手,而是一直到了毕业,才自然地结束。就像大部分的校园恋曲,没有一个结果。到今天,也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联络了。

  长达两年多的恋爱,现在想起来,却连一点依恋都没有。他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那个女孩子。

  或许,那只是寂寞的关系。

  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人,一个愿意接受他的人,强烈地肯定自己一直不被接受的感情。

  於是,他玩了一场恋爱的游戏。

  於是,他亲手亵渎了自己一直以为珍视的爱情。

  他背叛的,不只是那个被他称为“女朋友”的女孩,不只是吕奉先。最可悲的是,他背叛了自己。

  人心,太过脆弱,而所谓坚如金石的爱情,其实禁不起半点试炼。 

  第九章

  “……所以,你明白了吗?”田畴微微笑,“那个时候,你会这么生气的原因?”

  她抬起眼,看向悠然望着窗外的唐装男子,直觉地避开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畴哥,今天不用上课吗?”

  “本来要,可是学生说要啦啦队练习,叫我停课一天,所以畴哥就偷懒了。”田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你呢?奉先,个用忙吗?”

  她摇头。“还早。”

  时间是下午两点,午餐的营业时间刚过。天际的乌云散去,初冬的阳光从窗口照进屋里,不久之前的阴霾仿佛只是错觉。

  “那畴哥就再叨扰你一阵子了。”一身米白的男子举高瓷杯,轻啜杯里的茶水,杯缘的唇带着永远不退的浅笑。再平常也不过的一个动作,却散发着独属於他的温文气质。

  她笑,没有说话。

  平稳的静谧在午后的空间流动。她看着在附近假装忙着整理环境,其实是竖长了耳朵偷听的几个员工,慢慢地开口:“畴哥,你觉得我不快乐吗?”

  田畴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这样问?”

  她摇头,避开目光。

  他沉默下来,半晌,突然弯起嘴角。》这真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啊,奉先。那你觉得畴哥快乐吗?”

  “我不知道。”

  “别人的快乐,是一件太过复杂的事。”田畴低下头,笑容在脸上摇晃。“畴哥才疏学浅,没有办法替你回答这个问题。奉先,你必须自己去决定。”

  她摇头。“我不知道……来作厨师,只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可是,爸爸不原谅我,妈妈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曾改变。然后,他们说……我不快乐。”

  “但是你还在这里,在经过这些事情之后。代表这个职业,对你而言,有不同的意义。”

  她笑。“我只是顽固而已。”

  “顽固不会使‘天下御苑’接连成为最近两家美食杂志报导的主题。”田畴又啜一口茶。“回到快乐的问题。心理分析的说法,人类的认知,建筑在和其他人的认同上。欲望如是,快乐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解释。毕竟,人是群居的动物,不可能脱离社会而生活。缺少其他人的认同,很难快乐起来。”

  她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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