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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维尔皱眉看着她,直到她收起脚,在沙发上坐好。

  “鞠躬,”他说。“你那舞台式的谢幕方式。”

  “我父亲是演员。”她说。

  “丹恩的父亲不是演员,”维尔说。“可是,丹恩大约在十岁的时候就把这种谢幕方式做得维妙维肖,我第一次看到是在他打败块头是他的两倍、而且大他两岁的华戴尔之后。那时候我们都在伊顿公学。”

  “我第一次看到是在安斯伯里旅店的院子里,”丹恩夫人说。“在丹恩和昂士伍互相揍了对方几拳之后。那姿势其实很特别,不是吗?丹恩其实很有戏剧天分,不过柏家的人一向喜欢表演。他们对戏剧似乎有某种爱好,而且经常不吝于尽情发挥,但未达到目的。”

  “第一任的黑野伯爵经常以模仿他人做为招待国王的馀兴节目,”丹恩告诉莉缇。“你母亲的祖父以及他的几个兄弟,年轻的时候都非常喜欢剧院——以及剧院的女演员。在我父亲之前,艾思特庄经常邀请剧团前来表演给宾客欣赏。”

  “所以,你显然也从柏家的祖先遗传到演戏的天分,”维尔说。“所有的美丽、智慧皆其来有自。”

  “美德绝对不是,”丹恩说。“那绝对不是柏家的优点。我们有很多虚伪的卫道人士,例如我父亲和莉缇的外祖父,但是至少每一代都会产生一个魔鬼。”

  这时,丹恩所产生的魔鬼已经开始坐立难安。两个女孩邀他带苏珊到花园去玩,棠馨跟着出去监督他们,博迪当然也跟着去了。

  “真是奇迹,”丹恩在几个孩子离开之后说道。“我第一次看到那个撒旦的后代安静这么久。”

  “他被说故事的大师迷住了,”维尔说。“那是男人、女人和小孩都无法抗拒的。”

  “你的天分一定是上帝的恩赐,表妹,”丹恩告诉她。“我从未听说我们的亲戚有这种才能。我们的图书室藏有不少很好的信件,也有许多振奋人心的政冶演讲,不过我看到的诗,都很晦涩难懂。我还没见过任何一个柏家的人可以把故事写得这样活灵活现。”

  “可是我的妻子却认为那是雕虫小技,”维尔说。“她说《底比斯玫瑰》是滥用感情的馊水,而那还是她所用过最客气优雅的形容词。要不是麦安格说溜了嘴,她永远都不会承认那是她写的。”

  “那种东西没有实用价值,”莉缇说。“只是娱乐大众。而且无法给人什么教训,好人有好结局,坏人终尝恶果,跟现实生活完全没有关系。”

  “不管喜不喜欢,我们都必须活在现实生活里面,”维尔说。“而且,你比别人都清楚你的天赋,大多数人的生活都很辛苦。能让他们有几个小时的缓解和喘息的空间,这是很难得的。”

  “我不同意,”莉缇说。“我开始觉得这是对社会不负责任的作法。因为,虚构的故事,让小女孩信以为真,并因此离家去寻找家里所没有的刺激。她们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打倒坏人,以为——”

  “你是要告诉我女性的智能有所不足,甚至分不清事实与虚构吗?”他说。“任何傻到足以相信兰妲那些把戏的人,如果不是天性好动,就是毫无理智;这种人看不看你的故事,都会去做一些傻事。我的受监护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的受监护人刚好证实我的理论正确。”

  “你自己也说她们是‘可怕的女孩’,那时你甚至还没见过她们。”维尔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们是莫家的人,莉缇,莫家从有历史以来就制造一堆惹祸精,你不能用丽姿和艾美当成你不写那些美好故事的借口,虽然你总称呼它们是‘浪漫的噱头’或‘胡说八道的垃圾’。你是个很有天分的作家,你有一种特殊的才华,可以跟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甚至不同背景的读者沟通。我不会允许你浪费这个才华,只要你复原一些,你就要开始写另一个故事,即使我必须把你锁在某个房间里面!”

  她眨一下眼睛,又一下,然后她说:“我的天,瞧你激动的。我从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现在你知道了。”他离开座位走到壁炉又走回来。“要不是这些浪漫的噱头,或胡说八道的垃圾,或那些言不及义的故事,我或许还是文盲。我酷爱《天方夜谭》和《精灵故事》,那是我父亲念给我听的,那使得我想要读更多的故事,即使没有图画也没有关系。”

  “我母亲给我看图画故事书,”丹恩说,他的声音很低。“故事书使我拥有童年最愉快的时光。”

  “现在我们念给道明听。”他的妻子说。

  “我们看到他了,”维尔说。“他看着你念书的样子,好像那是天下最重要的事,半小时都没有动。我念书给罗宾听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故事,莉缇。”

  整个房间里变得很安静,沉重而安静。

  妻子冷静的声音打破这片沉寂。“那么我的下一个故事要为他而写,”她说。“而且它要比《天方夜谭》里的任何故事精彩十倍。”

  “那当然,”丹恩温和地说。“而且一定是柏家人才写得出来的。”  

  维尔不知道这件事为何徘徊不去,但它就是这样。

  ……祖父以及他的几个兄弟,年轻的时候都非常喜欢剧院——以及剧院的女演员。

  ……至少每一代都会产生一个魔鬼。

  ……一定是柏家人才写得出来的。

  那天晚上,昂士伍公爵梦到查理二世,梦到莉缇以模仿丹恩侯爵作为款待国王陛下的馀兴节目,而丹恩侯爵搂着一个女演员站在朝臣群中观赏。

  维尔醒来,天已微曦,他离开熟睡的妻子悄然下床,拿起她母亲的日记,他走到窗前阅读起来。

  他很快就读完了,可是仍像上次一样不满意。文章之间的空隙……许多意犹未尽的感觉……不愿抱怨的骄傲。最接近抱怨的只有第一篇,她语带讽刺的谈起她的丈夫……还有她父亲时隐约的苦涩。

  ……即使是柏家人的意志力,也无法阻止回忆出现,即使死亡那么久,那名字和影象也能长存于记忆之中。

  是谁的名字与影像长存在她的记忆之中呢?维尔猜想着。

  乖女孩不应该懂得如何逃出保护森严的家,莉缇曾经这样说。

  柏安怡曾经是一个受到严格保护的女孩,住在警备森严的家。

  她怎会认识葛约翰这个三流演员?他怎有可能接近她、进而引诱她跟他跑到苏格兰去结婚?根据丹恩的说法,安怡的父亲是个虚伪的卫道人士,在丹恩父亲的时代,他们不曾邀请剧团到艾思特庄,安怡的父亲也不曾邀请演员到家中才对。

  维尔曾后知后觉的发现,莉缇在写《底比斯玫瑰》的时候,曾在前面精心安排许多线索。只是读者大都只顾看那些精彩的冒险情节,很容易忽略那些线索。直到欧朗背信弃义的事实被揭发,大家才发现许多的伏笔早已被技巧地安排在前面的各个章节。

  他也在小小的日记本中寻找线索,他确信它们存在,可是就算它们真的存在,也着实被藏得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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