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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此人正是汲黯。

  他没有理她,顾姒却不以为意,自己取过一旁雪白滚金边的衣袍,替他披上,又细心地系好带子,这才走回案边继续烹茶。

  “主子!”须白眉与顾百寿并肩上前,齐声唤道。

  汲黯睁开眼,淡淡地说:“就只有你们来了?默呢?”

  两人相视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主子。”

  林梢上有人哈哈大笑,众人眼前一花,林中便又多了一名玄衣男子。男子头戴竹笠,面貌全被黑纱遮住,看不清脸,只是在行动间偶然露出弧度完美的下颌。

  “你怎么有空过来?”汲黯微微一笑,起身道:“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直接说,拐弯抹角别怨我不理你。”

  狐默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凝目半晌,叹道:“才几月不见,你怎么就瘦成了这副样子?我听说你负了伤。”那声音优美的如上好的丝缎,隐隐地透着锋利之色。

  “黯他整整病了一个月,今天还是第一次走出房门。”顾姒道。这一月内汲黯由于身子过虚,一天倒有八九个时辰昏迷不醒,偶尔醒来神志也不甚清晰,时常说些胡话,却没人听得清在说些什么。

  有一夜因为实在烧得厉害,无论怎样都睡不安稳。自己不敢离开,整夜陪着他,才听见他在模模糊糊地叫妈妈,那一刻她当时就掉了泪。

  昨日好容易清醒了些,今天便不肯在屋里待,强要出来。好在狐默终于赶到,但愿黯能从此恢复才好。

  顾姒怔怔地望着汲黯苍白若纸却俊美如昔的脸庞,这样一个男子,上天为什么要让他受这许多苦楚?但愿他能得到幸福,但愿这世上有那样一个人,能够给他幸福,但愿那个人不要再辜负他。

  “姒丫头,你怎么了?”优雅的男声打断她的冥想,顾姒微惊,狐默站在汲黯身边,正偏着头有趣地打量着她,“你哭什么?”

  顾姒这才觉得面颊上一片冰凉,原来自己方才落了泪,忙伸袖拭了去,勉强地笑着道:“我没哭,是刚才沙子迷了眼。”

  狐默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便不再理她,转脸对汲黯道:“你还是快进屋里去吧,我看你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到底谁那么大胆子,竟然敢伤了四气家的黯公子?多半是不想活了!”他口气戏谑,右手却不自禁地扭动左手骨节,发出喀喀的声响。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睛,想来那眼中已蕴满了杀意。

  “主子是被人下了‘散气散’。”须白眉方一开口,便讷讷地咽了回去。汲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散气散’?对头很是高明啊,难怪!”狐默看到汲黯向须白眉使眼色,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便不再多说。

  “你近来可曾见到独黠和猗黟?”汲黯转了话题,微微笑道:“我病着的这些日子,外面的事他们都瞒着我。”他瞟了眼须白眉与顾百寿,两人忙低了头,“周王现下如何?其他藩王呢?还有王爷,他近来没受什么委屈吧?”

  “百里长青带了一帮弟子,暗中陪着黄子澄的得意门生刘胜去开封向周王颁撤藩旨。还好我及时赶了去,没让他们暗中弄死周王。只是照皇上的旨意,贬为庶人了。”狐默慢慢地说话,语气沉重,“代王被下旨关在了大同,齐王是早已在京师被囚了,你是知道的。”

  “万事都逃不过黠的算计。”汲黯闻言沉默良久,“朝廷恩怨也难说个是非,你跟黠说要他不用太费心力,天下总有太平的那一天。”

  他口中的“黠”全名独黠,机敏过人,智计非常。但因为劳心过度,几乎长年卧病,如今在北平燕王府居住。

  “我若劝得住他,他就不是黠了。”狐默晒笑,“你现下还是担心你自己罢,若要黠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只怕他心里难受,又要呕血了。”

  “你说话就不能好听些么?”汲黯失笑,他明白狐默嘴巴虽恶,心里却极关心他,一边起身与他并肩朝屋内走,一边道:“我听你说了半日,皇上的棋虽然还没有下到王爷头上,但手段却越来越狠。他下一个目标定是南边的湘王,你想办法过去照看一下,我实在怕——”似乎不忍再往下说,无奈地摇头。

  狐默点头,“我离京的时候黠也跟我说过这话,皇上已经开始大规模撤藩。王爷至今未有动作,便是为了敲山震虎,皇上多半也不会只把湘王囚禁了事。”他说着,心里一阵烦闷,向汲黯道:“我这就去湘王府。”

  “也好。”汲黯止步,“万事小心,百里长青不是等闲之辈,他手下的少林十八少更是个个武功高强,”他转脸看向身后几人,又道:“白眉与百寿你带了去,我过些日子再好些,也会去湘王府。”

  “我不离开主子!”不等狐默开口,须白眉便大声道:“现下哪有什么少林十八少?少林十二成了废人一个,少林十三下落不明,除去这两个人,百里长青还有什么得意高足?”

  “少林十二废了?”狐默似乎有些惊讶,“我那日下手也不重嘛,真是不禁打!”

  “早知道是默主子动的手了,可笑那少林十二一口咬定是主子打了他,哭天喊地要报仇,结果连对头是谁都没弄明白。还有他那个什么小师妹——”顾百寿正说到兴头,顾姒忙拉拉他的衣摆,要他闭口。

  “真的?那倒有趣。她师妹我在天津渡见过,很有趣的一个小丫头。”狐默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揭破,笑着道:“你们都不必跟我去,我那边还有黑兽他们在。好好守在指间界,黯若少了一根头发,别怪我兴师问罪。”话音未落,他人已拔身而起,只一转眼,便没了踪影。

  “你们去收拾行装,明日我们便起程去湘王府。”直到狐默完全消失了踪影,汲黯方才敛了笑意,淡淡地吩咐。

  “主子!”顾百寿急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能长途跋涉。再说,‘散气散’至今还在你体内,万一真气再次逆转——”“散气散”遇真气流转便会发挥作用,除非不用内力,否则真气逆转定会送了他的性命。

  汲黯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径自走入房内,顾姒优心忡忡地看了眼父亲,忙疾步跟了进去。

  “你何必一定要跟着我?”汲黯倚在窗边,前额抵着窗棂——这是他沉思时一贯的姿势。

  顾姒红了脸,低头不语。

  “你其实不必太自责,那件事与你无关。”汲黯并不看她,慢慢地说,“若不是我定力不够,宝钩回来时我根本就不会走火入魔,更不会因此中了百里长青的诡计,‘散气散’——”他这一生就只对她从不设防,想不到正是那绝无仅有的一次情不自禁,便把他送入黑暗的深渊。他微微地冷笑一声,“难为他想得到。”

  顾姒怔怔地看着他——这一个月来,他即便是在清醒时,也从来不提那件事,更不会提及那个名字。宝钩这两个字,不知何时已经成了指间界的禁忌。

  “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汲黯终于转头看向她,目光清冷,“不要再把你的时间都耗费在我身上。你最近有心事,我感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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