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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每个人都会恋爱,虽然比重不一样,可我想没什么“特别”这回事。“特别”一般和“寻常”相比较。可是“特别的存在”和“寻常的存在”其实没什么不一样,同样都存在。

  都这么清楚明白,没出息的我偏就是被舒马兹夫人那些话侵略影响。我到底还是有女子天生的虚荣。

  楼底下传来汽车辗动停熄的声响,因为夜深人静,格外的清楚,甚至惊心动魄。

  不一会,对讲机响起来。

  我跳起来。

  门被轻扣。舒马兹杨出现在门外。他还是晚宴那袭装束,两眼和我同样布了血丝。

  相对先是无言,等彼此都看清楚了,才发现相思真是折磨人。一夜没睡,两个人面对面,都露出疲惫。

  舒马兹杨的蓝眼睛有些黯淡。

  那哀愁的眼眸是因为谁?

  “理儿,”我们坐在房间地毯上,舒马兹杨对着我垂低的眼眸。“你答应过我,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你都会坚持下去,不会轻易放弃。”

  半夜三更他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个?煎熬他的折磨我的原来都相同?

  “我没有反悔的意思。”其实说谎。我差一点想去维也纳。

  “你在意我母亲那些话?”

  不在意是自欺欺人。骨子里,我原来有的是世间女子的小心眼和虚荣。

  “在意。”但明白承认还是难堪。我究竟还是不超脱。

  “你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比较。我母亲千方百计想说服我重回舞台、作曲、演奏,连你也拖下水。”

  “其实,我想她真正的用意是要我知难而退。”所以才不惜重提过去。“这一招很厉害,我几乎——不,根本是不断自我怀疑,心眼全变小。”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不怀疑?你希望我那么做吗?”

  “你肯吗?”

  我没有为难的意思,舒马兹杨苦笑一下。

  “诗人写情诗,艺术家为情人作画,音乐家则谱情曲,献给他们的情人。爱情成为他们创作的泉源动力,激发他们的潜能。”他伸手抚摸我的脸,拨开垂挡的发丝。“遇见了你,我的确又有了创作的欲望热情。我真正想为你作一首曲子,只属于你的。可是,我没打算公开发表,也不想重回演奏生涯,你能谅解吗?”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多少人追求梦想的就是这个。如今我会在柏林,为的也是这个。

  “累了。成了名又要成为舒马兹家应酬的工具。”舒马兹杨揉了揉太阳穴,靠着床背。“像现在这样的生活平静轻松多了。”

  “我很想认同你的话,可是你其实并不喜欢你在做的事。别自欺欺人,看你收的学生就能明白。”

  “理儿……”被我说中,舒马兹杨口气承认:“没错,我是不喜欢。但我更不想重回演奏家的生涯,我不想再上舞台,连指挥也不想。”

  “那么,你就只剩下作曲了。”

  “你真的希望我那么做?”舒马兹杨问得迟疑。大概他自己也在犹豫。

  “没有。老实说,我喜欢你演奏时的那神采,亮得教人睁不开眼睛。我曾经看过你的演奏会实况录影,看得非常嫉妒而且自怜,不甘愿的承认我永远也无法达到你的成就。那是一种很受伤的感觉,必须承认自己是那样的庸碌。”

  “你是希望我重回舞台?”舒马兹杨的脸黯下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有必要解释。“我只是说我喜欢你弹琴时的丰采。你自己的曲子,在由你自己诠释时,特别有股激荡,我喜欢那样的感觉,如此而已。”

  “那么,如果我坚决不愿重回舞台,你会不会失望?”

  “不想回舞台那就不要回舞台。”舒马兹夫人要是知道我这样鼓动舒马兹杨,大概会恨不得将我分尸。

  “你这样说,我好像更有勇气了。”舒马兹杨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自己心里早早有了决定,别拖我下水。”

  虽然觉得可惜,但那是舒马兹杨的决定,我也只能支持他的决定。不过,打死都不能让他知道我这想法。

  舒马兹杨略微动一下,稍倾着头,说:“我想了很久,不再重回舞台公开演奏,或许可以接受录音演奏,一边创作乐曲。你说这样好吗?”

  “为什么要问我?”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虚荣的我,有种受重视、被放在心上的甜蜜感。

  “不管你怎么决定,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所以就心甘情愿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不喜欢现在做的事。所以我想了又想,既然我又有了创作的欲望,那么不妨接受录音演奏邀请,可以躲远一点隐居起来。”

  我不禁莞尔。“真要出了唱片,你能躲到哪里去?而且,你已经被后浪推开,被浪花淘去了的人物,谁还找你录音啊?”说到后头,我声音已止不住笑。

  “说的也是,我已经江郎才尽,没有人会找我。”舒马兹杨也索性开起玩笑。

  我们对望着笑,所有的烦恼好像都没了。望着望着,他靠过来我偎过去,手臂缠上他的脖子,他双手拢住了我的腰,顺势一斜,倒在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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