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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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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到极点令人麻木。野生的动物,无论身受多大的悲苦,总是一张木然的表情,以无情的方式表现有情。杜夏娃木然着脸,默默摇头。既然他没有勇气面对他们的真实,到如今,又何必。 她慢慢也感觉到一股绝望,如同她母亲那幅画传染给她的那种寻不出路的愁困。尽管杜日安曾给她一丝安慰希望,但她想,不管时代再怎么改变,科技再怎么发达,在世人眼中,他们的污秽难涤,龌龊难除,肮脏难清;他们永远是堕落和沉沦的代名词。 可悲的是,在别人鞑伐攻击鄙夷唾弃他们之前,他们自己就先逃不过道德意识的侵蚀,逃不掉罪恶感的纠缠;在别人尚未审判他们之前,他们自己就先将自己定罪。他们承受乱伦的罪恶,却收割不到爱的果实。他们的爱没有出路,因为血缘的事实,这是困死他们的那四壁墙。 长长的沉默过了以后,路突然反常的平静地走到床前,执起那幅忧郁。 “你想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会画出这幅画,对不对?你想知道她以什么心情画下的,是不是?” 杜夏娃停下手中的动作。路反身过来。“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怕你受不住。可是你想知道吗?” 她在等。 幽暗中,仅透一点光。寂静里,路黑色的身影,鬼魅似的诡异。他声音很低低沉,沉到所有音度的最底处。 “当年你母亲离开我,爱上杜日生,却遭到两家强烈的反对。两个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肯告诉他们理由,结果他们不顾一切私奔逃走。”他低头注视着画,手指抚摸着干裂的油彩。忽而抬起头,眸眼如夜星发光。“后来是我告诉他们为什么的。” “为什么?”路的视情太诡异了。杜夏娃盯着他无法将视线移开。 “因为他们是不能相爱的。”路的声音沉到不能再低,在深渊里回旋。 “杜老太太不是跟你说过,当年我姑姑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吗?那个人就是她先生,杜日安的父亲。我们因为血缘太近,你母亲最后离开我,没想到她却爱上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们不知道,没有人敢告诉他们,虽然强烈的反对。谁知他们竟然私奔还生下了你。就在他们欢天喜地带着你回来,一切都很圆满的时候,我把事实真相告诉他们,杜家终于也无法再隐瞒。他们把你交给我,不久就出车祸死了。车祸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自己开车去撞山。”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不敢看她知道了自己堕落的身世后,是怎样的表情与反应。但她久久没出声音,太久太久了,他终是抬起了头。但见她站着不动,宛如雕像被凝成一种恒固的姿态,更像琥珀,实体被包裹在无形的树脂里。 “夏娃?”他叫声很轻,怕一惊动她就会碎掉。她的肤色本来就白,此刻更加像陶瓷,失去了烧窑时的温度。 “原来。”她只吐出这两个字。这就是她堕落身世的答案。奇怪她竟没有泪,感觉好清楚,神智好似从来不曾像现在这般清醒过。 “夏娃……”路担心她承受不住。 “我没事,很好。”杜夏娃动了。先是手指、手臂,然后身体的神经、感觉全部回来。她慢慢蹲跪下去,好象很累的样子。 现在她才知道,她的出生就代表了一种堕落,那两人的悲剧不在他们的爱,而是生下了她。 他们知道彼此血的关系,无法承受,选择结束自己,却留下她,留下她来承受。多自私的两个人! “他们为什么那么自私?”她茫茫看着路。 路走过来,蹲跪在她身边,替她感到椎心,将她搂入胸怀。现在,她只有他了,他也只有她了。升华,或者更堕落;他们只有一个选择。不管是哪一种选择,天堂都不会等待着他们。 由是,罪与罚,枷锁与挣扎,由文明的人类定谳,由伊甸的子民承负。 第十章 插上一炷香,合掌鞠躬三拜,高堂上的老太太,依然含笑如昨。现在老太太是静静沉睡了,留他们仍然清醒着,许多的未完,也由他们承负。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杜夏娃问。时光仍然在这里凝住脚步,院子里四处藏着孤寂,多少无语,只枝叶在墙头欷叹说相逢。 杜日安环视屋中的一切,似乎没什么打算。 “再看看吧,我还没有想好。”其实也没什么可想,现实生活自然会有它自己的姿态。他反问:“你呢?” “我也不知道。”阳光溅到杜夏娃,她瓷白的脸,更亮了一点。 现在她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要她原谅她父母,老太太到合眼前都还喃喃着要她坚强,特别强调她没有错。她当然没有错,这个命运不是她所能决定或控制,她只是承受。 承受的人,有什么错呢?老太太以为她带着秘密走了,却不知道她什么都晓得。但她并没有告诉杜日安这件事,因为没有必要。如果一个人无法负担,两个人也是枉然。 “你还是会跟着路先生吧?”杜日安问。 不知道。她茫茫。路那么长,阻隔那么多,她看不到终点——不,这条路本来就没有终点,只有一道一道的阻碍和关卡,有一天,他们就会卡死在某个关头。 “我该走了,我还有事。”她往深寂的屋子再望一眼。从光里往暗里看,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得一些惆怅。 “我送你。”如往常一样,杜日安都会送她。 “不必了。”杜日安坚持。走到十字路口,眼前的路分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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