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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现在,她算是个名流了。

  从暑期辅导课第一天开始,班上就流传着有关她的各种消息。那种传递是以一种接近宗教仪式的暧昧神秘私下相授受着,每个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每个人也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消息的传递,是以接近宗教仪式的神秘在进行,所以每个派别各有各的演绎和诠释。

  最先是她在大街上和男校学生当众亲吻拥抱;换了一个流派,变成在迪斯科舞厅里钓凯子,跳艳舞。等另一方的山头成立,入教的仪式宣言,又换成是她在PUB里与老外勾三搭四。也有一些自己在家带发修行的,自己拜自己的神,消息的来源和管道特殊,她就变成有钱有太太的中年男人的秘密情妇。最后,万流归宗,诸法归统,她成为酒店兼职的公关,做卖的那种。

  这种种传言,很巧合地,她都是蹲在厕所马桶上时不小心听到。同学们有文化的修养与道德的忌讳,不会当着她的面讲这些,就像她们不会拿正眼看她,只会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偷偷摸摸的才刺激,有一种谈论禁忌的快感。她才稍稍明白,人们在设立种种规范时,其实是很向往禁忌的,就像人们谈论情欲,总是需要加饰一点艺术或学术的遮遮掩掩,其实是很喜欢而且享受造爱的那回事。

  为了避免破坏同学们的想象,她决定保持沉默。她原本就不多话,此后就更沉默。只是,她不免问自己,当有一天这种种变成了她和路的被人不齿,她还能保持沉默到什么时候?

  下课钟响,她出教室逛了一圈,不想看见任何人,偏偏要回教室时在楼梯间遇见才要下楼的杨安琪。她当作没看见她,目视前方走过去。杨安琪却叫住她,丹凤眼往两鬓斜吊,搭配一身欲热贲张的红,很有种火辣的味道。

  她盯着她,棱角嘴噙着若隐若现的鄙夷的笑。“杜夏娃,跟自己的舅舅谈情说爱是什么滋味?你不觉得羞耻荒唐吗?”

  杜夏娃瓷冷的脸一凝,将目光顶回去。“那么你呢?杨老师?背着自己的未婚夫跟男人通奸,你的饥渴是否得到了满足?”

  杨安琪圆脸猛然胀成猪肝色,恼羞成怒,扬手一挥,重重赏了杜夏娃一个耳光。杜夏娃不假思索,回手掴了她一巴掌。杨安琪大概没想到杜夏娃会回手,呆愣住,过几秒才捂住脸颊,猪嚎般叫起来。

  “你竟然打老师!”

  楼上的学生听到吵嚎声,纷纷围下来探究竟。见又是杜夏娃闯了祸,马上有人去禀告沈亚当。沈亚当立刻赶到,见杨安琪那模样,未开口就先皱眉。

  杨安琪见他出现,抢先撒泼说:“沈老师,我先把话说在前头,这次无论如何我绝对不再原谅她!她居然打我耳光!她把老师当成什么!”说着干着嗓子哭起来。

  围观的人群,没有人敢对这场混乱提出见证。杨安琪干哭的模样显得那么委屈可怜,相形之下,面无表情气质倔强的杜夏娃,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无辜。

  “上课了!大家快回教室上课。”沈亚当赶走看热闹的学生,再安抚杨安琪说:“杨老师,请你先回办公室吧。我保证,这件事我一定会秉公处理,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盘算好了,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不管是谁的错,先说服杜夏娃歉,再酌量记个警告,他再代笔帮她写张悔过书。如果杨安琪这边还有什么意见,他再在床上哄哄她就是了。

  他等杨安琪走远了,才转向杜夏娃,开口前先叹口气,无奈地看着她。他知道她独特,但独特的人问题也比较多。他希望她能再温驯一点,像猫一样会躺在人怀中的温驯。但说不出口的、烦恼的表情背后,他心中奇怪地竟有一种窃喜。能够和她独处。

  他将她带到视听教室,锁上门。问:“夏娃,你真的动手打了杨老师吗?”

  杜夏娃没否认。

  他追问:“为什么?”

  她却不肯说为什么。浓密的睫毛倔强地微翘,丰润而呈自然血色的双唇固执地紧闭着。

  “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快告诉我怎么回事。”沈亚当坐着,杜夏娃站着。他将椅子往前挪靠,拉近两人的距离。“虽然我跟杨老师的交情,嗯,还不错,不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应该很明白才是。对不对?”

  杜夏娃掀起眼皮,射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眼神。似是而非的表情最不纯粹,随人怎么解释或定义。杜夏娃那一眼似笑非笑,看得有些讽刺。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但我真的都是为你好。”他硬着头皮迎视她。

  “直接”是一种让人感觉诚恳的方式,不过要以眼神为辅助。沈亚当坦然直视杜夏娃。杜夏娃没移开目光,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

  “我的确是动手打了她。学校想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

  “我不会这么做的。”沈亚当伸出双手拉住她的双手,将她拉到他身前,由下往上仰脸望着她。阵阵由衷的关爱由掌心传给她。“你不想说为什么也没关系,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这件事。你别担心,一切有我。”

  他对她的关爱是没有立场范围的限制的,所以超出师长的立场并无妨碍。他看她瓷白的脸,带着苍冷,越看越像是一朵青莲。他一向喜欢花,尤其是青莲花,每每见着总忍不住有摘折亲吻的欲望。

  “我做的事,你不必替我遮掩。该处分就处分,反正我无所谓。”杜夏娃挣动一下,想挣脱他的掌握。沈亚当由椅子上站起来,顺势将手搭在她肩上。

  “别逞强,夏娃。你不想闹到训导处吧?不希望像上次那样,学校请先生到学校来吧。”手臂一滑,又是一个顺势,环住她肩膀,拥她到座位上。“来,这边坐。相信我,夏娃,我会帮你,不会让你受委屈。”语调里的诚恳与眼神中的善意,甚至拥肩触手的亲切,都那么真实。

  杜夏娃却不习惯。她有很多不习惯。她自成一座孤岛,所以不习惯别人靠得太近。而沈亚当靠得太近了。

  她挪动身子,挪开他手臂的环向,站起身说:“他们如果要找路到学校也无所谓。”

  总之,什么都无所谓。她已经没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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