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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晴人长得美,长得艳丽,但她的美丽和风情都是后现代科技的产物。一头染过的褐里带金红的垂肩蓬松捲发:一身迪奧或香奈儿名家设计质感剪裁均一流的名牌服饰;第凡內的珠宝饰品则衬得她通体闪闪发光;人造美品仔细雕琢过的脸粉白又柔嫩。这种种“后上帝”的“捏土技术”把她造就得艳丽无比,直比埃及那个鼻子塌了一点的艳后。

  高日安当然了解这些;但他是男人,男人就爱这些。更何況女人的美,除了天生素颜美丑的优劣外,軌在那身风情和韻味;而风情与韻味就表现在女人的打扮和雕琢上。所以就现代的标准来看,舒睛完全是百分之百迷人的美女。

  他知道黎湘南并不喜欢舒睛。也难怪,她才十七岁,而十七岁的女孩总是很那个的:她们对象征成人世界的一切有种特有的敏感,不一定全是好奇的,有时可能是鄙夷和不屑,当然,也可能是憧憬和羨慕。

  但由黎湘南的反应来看,她的感觉自是鄙夷多过羨慕,也排拒了好奇。高日安了解地宽宥她。尽管她有时会说出二十七岁女人的老练世故,但其实她还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小女孩。还有受她父母离婚的影响,也让她看待事物多有讽刺挑剔的偏颇态度。

  因此,听见黎湘南这些尖酸刻薄的讽语,高日安并没有情绪上的波动。他思及她的家庭狀況,直觉认为她应该不是专为舒睛而语出讽刺。果然,黎湘南按着又说:

  “像我爸,貪的一直就是我妈的美貌;等地年老色衰,他得天天面对鸡皮黄脸婆,实在看不下去,就随便找个什么个性不合的理由搪塞,离婚了事。我看过他那个后妻,的确年轻又美丽,还真与你那个后现代精制品有异曲同工之妙。男人就是这点贱,标准的感官动物!”

  高日安并不惊讶黎湘南会说这种鄙劣意识这么强的话,虽想引正她的偏颇观点,但她难得说这么多话,还主动提起她父母和家里的事,因此只是静静地听,并不打岔。

  “至于我妈,”黎湘南继续说道:“她也算挺有骨气的。我爸像丟垃圾一样甩掉她,地也不吭声,反正她有事业可倚靠,也可以再找第二春。女人如果有钱有地位有成就,男人就会像蜜一样黏过来。她跟我说了一大堆废话,总之她恍然大悟,她也要学学那些货腰女郎的烟视媚行狀──当然,没有那么糟,我只是打比方。”

  “她跟我说,她重新再自修,懂得修饰自己,肯定自我,看男人的眼光逐渐在改变,了解到如何和男人相处成为朋友。我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时,安慰自己的成份有多少。她就是不服输。但是再怎么坚强的人,一旦遭受否定,难免会自暴自弃自寻墮落。你就没看到她在酒吧、餐厅中找男人的那种惨狀。她也是年轻美丽过;向来养尊处优的女人,我不懂,她怎么会不顾羞耻到那种地步!”

  “可是我一点也不同情她。”黎湘南说到这里,甩了一下头发,背脊渐渐放松,靠在沙发上。“她没有认清我爸那种男人的本质,只贪图他的多情温柔,那是她瞎了眼。他们离婚时,她一个子儿也没跟我爸拿。她说她不要我爸的施捨,那是最起码的尊严。她还说那是她的自尊骄傲,但我却认为那叫笨。我跟她说她应该跟我爸拿一大笔赡养费,然后用那些钱去养一个小白脸。”

  “她不肯听我的,我就找我爸要了那笔赡养费。我爸倒是很大方,不过我想他一定不曾让他后妻知道。现在我跟我妈住在一起;我爸一直叫我去他那里。我妈怕他将我拐走,成天到晚担心。他们两是管不住我的,什么监护权,只是狗屎,那是法律上的事;不过,我是他们的女儿,当然会一直跟着他们,尽管他们离婚了。”

  “我爸当然知道这点,他知道我并没有比较偏向那一个,他一直渴望我搬去跟他住;但你知道,我不能去下我妈。我妈是个徹底的失败者,我即使不同情地也必须陪着她。可笑的是我爸那个后妻;我还没有踏进我爸家那个门,她就紧张兮兮,怕我抢走我爸对她的爱。难怪她担心。我爸很爱我,因为我是这世上和他唯一有血缘的人,我的身上流有一半和他相同的血,甚至是相同的温度。”

  黎湘南说到这里,已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像是躺在棺材里一样的安静。她轻轻启齿,说得很慢:

  “从小我爸就是钟爱我,甚至超越了我妈。我记得我小时,我妈还为此跟我爸吵架,骂他不正常。不管怎样,我爸爱我宠我是不争的事实。以前还住在一起时,他回家一定先抱我亲我,然后再亲我妈。很多人都以为我爸对我的爱是不正常、乱伦的感情;只有我知道,他爱我,其实只是他自恋的缩影,因为他最爱他自己,而我体內拥有一半的‘他’。”

  “他那个后妻也了解我爸对我超乎寻常的爱,对我非常惊恐,深怕我分了她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财富是的,她担心的就是这个。她一心以为只要她为我爸生个孩子,我爸就会将他对我的宠爱转移到她和她孩子的身上。那个白痴!她不知道我爸除了我,根本不可能有其它的孩子。他精液里精虫的数目和活动力异常的低,我是亿万分中的奇迹;除此之外,我酷似我爸,也不是轻易制造得出的偶然。那个女人就是想不透。美丽的女人通常都没有大脑,蠢得要命!我爸对她大概也厌了,没事就叫我去找他,撇下她带我去吃饭看电影到处逛。我当然更不可能同情她,一个连自己结婚对象都认识不清的人,除了蠢,还能说什么?她贪的就是他的钱。”

  黎湘南说到此就住口不再说话。她闭着眼,均勻的呼吸,像是睡了过去。

  高日安注视着她像睡着的容颜,一边仔细思考着她刚刚说的那些话。那些话怎么听,都不该也不像是会由一个十七岁少女口中说出;但他一站也不惊讶,好似早料到她会用这种揶揄讽刺的态度表达她的想法。她的措辞多少也反映了这种心态。

  父母离异的小孩多半敏感、多疑,对周遭一切充满不安和不信任。有些內向寡言的人就有封闭自己、忧郁的倾向;有些则躁郁不安,神经兮兮的,彷彿举止都失常了:当然也有以逃家、旷学等所谓“叛逆”的行为表达不满或报复的。而黎湘南究竟类属那一种,就费人思量了。

  她用的那些字眼,像是“养小白脸”、“货腰女郎”、“烟视媚行”、“找男人”、“白痴”、“蠢”,甚至“精液”、“精虫”、“乱伦”等,都充满了强烈的骇俗性,可是她却说得那么不在乎。最让人惊讶的是她整个思维方式,那种成熟度,真令人怀疑她其实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

  他怀疑她为什么突然告诉他这些。他坚信她不会没有目的地让他了解这么多;不过,她既然说了这么多,他就会试着想挖掘更多。

  “湘南,”他声音很低沉,相当有催眠的效果。“照你这么说,你很能理解你父母离婚的原因,也能体谅他们,那么你为什么曾在此后突然失踪?”

  “谁说我失踪了?”黎湘南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不是吗?或许我该说,你离开家一段时间。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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