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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你知道的,他原是我的上司兼老板。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经常有所接触,相处的时间非常多,有时赶着出稿,一起加班,在公司待到深夜,是常有的事。慢慢的,他开始邀请我吃饭,对我吐露他的心事,我也不忍加以拒绝。没错,我知道他已经结婚,但他和他太太的感情并不好,他从我这里寻求慰藉。一开始,我只是同情他、不忍心拒绝他,想给他温暖,给他安慰。我没有考虑那么多,因为他需要我——”

  “母性本能吗?”徐爱潘轻哼一声,不由得冷笑,毫不认同花佑芬的“慈悲”。

  她不懂。女人都这样吗?以母性去爱慰一个男人,而不是因为爱的本身而去爱?总以为男人受伤害、软弱会像需要母亲一样需要她、离不开她?!

  爱情不是应该有爱情自己独立的面貌与绝对的立场吗?因爱而爱,那才是情爱的本质不是吗?掺杂了同情或母性本能那算什么?还是爱吗?

  她不认同花佑芬“母性式”的爱情,因为她没有那种“母性本能”。她以为爱就是爱,无法因为其它的因素折衷变通。就像她不养宠物,如果心不答应不爱,都是枉然。因为唯有爱一个人,才有温暖、慰藉、不忍;而不是因为不忍、同情而去爱一个人。

  但多半的女人,却都把爱情的秩序颠倒。

  “你别这么不以为然。”花佑芬流出一些属于女人的无奈。“你尽管觉得我笨,但一碰上这种事,每个女人其实都一样。你不也一样?”

  这声反诘着实令徐爱潘沉默。是啊!比起花佑芬,她又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形式不同,那骨子里的本质哪里差异了?!

  花佑芬深吸口气,轻轻吐出,把她的疑问到底问清楚。“阿潘,你跟徐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别骗我,昨天晚上我看得很清楚。”

  既然都清楚了,还要问?徐爱潘心底闪过一丝苦笑,呆看着地上,沉默了半晌,才抬头木然说道:“他要我当他的情妇。”

  “是吗?”花佑芬“哦”一声,心里的隐约终于证实,反倒平常。“你真的打算跟着他?”

  “大概吧。”徐爱潘吐气,吐个不确定的回答。

  “你爱他吗?”

  爱?这疑问突然地教她愕愣。她倾倾头,像在思索。昨晚那肌肤相触的温热感仍残留在她身上,她仿佛仍可以感觉到那颤栗的酥麻;她的身上还布满着他抚爱过的痕迹,他的吻、他的亲密——

  “也许吧。”她叹口气。

  “那你真的决定——”花佑芬摇摇头,有一种不解。“那你对潘亚瑟呢?怎么算?你跟徐楚——唉!我不懂!既然如此,既然你要委屈自己,为什么不跟着潘亚瑟?你不是喜欢他吗??”

  徐爱潘木然洁净的脸庞微微一动,低声说:“光只是喜欢,也许是不够的。徐楚他……对我很好。他宠爱我,呵护我,而我并不排斥这种感觉。我想,我也许是爱他的。”她的身体不会说谎。她让他那样侵蚀她,体内深处的细胞核该有对等的情分存在。

  “而且,他跟我在一起时,都是全心的对待——”

  女人都喜欢男人专注的对待吧?那让她觉得,他只有她,只爱她,他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你不后悔?”花佑芬还要问。

  “你可曾后悔?”徐爱潘反问。

  花佑芬叹口气,不说话了。

  情妇的爱情,只在当下这一刻。如果后悔,那也是明天的事了。

  黄澄澄的细碎沙粒,被末日追赶般争先恐后地滴漏到透明的底盘;漏空了,颠倒个方向,黄澄的沙粒又以同样争先恐后的方式滴漏重来。一整晚,就那样坐在客厅中把玩着手中的沙漏,什么事也不做,徐楚只是等待。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墙上的时钟指针指身了东方,他仍然维持先前的姿势,望着手中潺潺滴漏的流沙,如在冥想。

  “怎么还不睡?在想什么?”章容容柔白的手,由他身后搂住他脖子,很亲爱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他仍然把玩着沙漏,没有回房的意思。

  “睡不着吗?我陪你。”

  章容容从酒柜一瓶白兰地,走到他身旁,为他和自己各倒一小杯酒。

  酒汁清澈透明,似那金黄明净的商场。徐楚一饮而尽,皱皱眉。怎么这酒液酸甜苦涩,像那爱情酿的酒?

  “容容……”他手执着酒杯,目光停在那透明、晶灿的琉璃杯身,浮雕出徐爱潘那帧明净的容颜。“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我是说,如果我爱上了别的女人——”

  “谁?”章容容表情一震,一反往常那般的从容。

  “你别紧张,我只是说‘如果’。”徐楚放下酒杯,视线跟着移落,掩饰什么似的。

  章容容埋头倒了一大杯酒,喝了一大口,吞得太急,给呛住。她咳嗽几声,轻轻抹干嘴角的残汁。

  “‘如果’是吗……你爱上了别的女人,不再爱我了?!”

  “你会怎么样?”徐楚接口,小心地试探,有些期待。“你愿意和我离婚吗?”

  “离婚?”章容容扬起脸,错愣住。明丽的脸孔慢慢变得怨懑,语气冷飕,夹着威胁:“如果你爱上了别的女人,要跟我离婚,离开我,我就去死。”

  “容容!”徐楚骇一跳,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他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他在外头逢场作戏,从来没想当真,即使有着女人,也跟感情没有交涉,更不曾去思考过这个问题。却没想到他太太那么冷静、姿态高高在上的女人,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你是爱我的对吧?楚?”章容容明亮盈水的大眼直视着他,殷切地,争于要一个保证。

  徐楚顿一下,回答得有些迟疑。“那是当然的,还用问。”

  他浮起笑,将她拥入怀里,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章容容从他怀中抬起头,表情很认真,说:“我不是开玩笑的,楚。如果你要跟我离婚,离开我,我就会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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