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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请问你有指定的设计师吗?”

  “没有,我赶时间,哪位设计师有空,就请她帮我服务。”我不耐烦等候,也不愿等候。

  “好的。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年轻的助理留下我走到后头。我对着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杂乱的头发、苍白的脸,无血色的唇。这个印象依稀,这些年来我好像没有变太多。

  我想我有些出神,因为我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正用手指抹顺我的头发。

  我随口说:“麻烦你,等会洗完头发,我不用润丝也不抹油。”

  那人慢慢地用手拨拢我的头发,说:“你还真挑啊,阿满。”

  我震了一下,猛然回头,半站了起来,盯着说话的那个人。那面貌似曾相识的熟,我认得的——“何——美瑛!”我叫起来。太吃惊了。我怎么想也没想过这样的相逢。

  “好久不见了,阿满。”何美瑛淡淡一笑。

  “你怎么……”太吃惊了,以致我简直变得口吃,半天才说:“你……好不好?”

  “你看我这样是好就算好。”她耸个肩,有些无所谓。口气很淡地说:“那年我爸倒了一堆钱欠了一屁股债,半夜偷偷搬家,死性子还是不改,结果又欠了人家一屁股债。没多久我妈就丢下我们自己跑了。算他聪明。我姐干脆也不回家了。我呢,就到一家美容院当小妹,几年下来就这样了。前两年,我妈回来转了一下,把我妹带了去。我现在跟一个朋友合住,自由得很。”两三句就结束她这几年的人生。

  反问:“你呢?好不好?大学毕业了吧?”

  我望着她,不知道能说什么,该点头或摇头。突然想起来托尔斯泰那句名言:幸福的家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各自有不幸的原因。

  何美瑛忽然对我笑一下。让我坐四位子,说:“来,帮你洗头。”掺一点洗发精和水在我头发上,她的指腹轻轻搓揉着我的头发。

  然后我轻声地,简短地说述我这几年的人生。

  她沉默一会,忽然问:“浪平好吗?”

  “什么叫做好?”我不禁反问。然后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更亵渎。

  “你现在住哪里?”何美瑛问。

  我说了地方。她说:“一个人?我还以为你跟浪平——”她顿一下。看见我的皱眉。“你真的都没感觉也没察觉吗?浪平他——你不喜欢他吗?”

  “这是两回事。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

  “是吗?”何美瑛丢下一个很大的疑问。转开话题,说:“你的头发有些杂乱,削薄一点好吗?我帮你剪些层次,看起来会舒爽一点。”

  “你帮我决定好了,只要把这些头发都剪掉。”我简直有些自暴自弃。

  我们的头发就像我们的文明。终究,人类的文明对所有的生物、对整个地球都没有意义没有帮助;结果,人类的文明只对我们人类有意义。我这凌乱的发,终究也只对我自己有着形式或象征的意义,它长或短,整齐或凌乱,其实与这世界又有什么相干。

  “交给我好了,我会帮你设计一个漂漂亮亮的发型。”何美瑛抿嘴笑起来,我好像又看到当年表情老爱带着讽刺的女孩。

  时光会回转吗?就理论来说,可能的。但我们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我们一齐往前看,镜子中的我们一齐泛起笑,我水漾的眉眼,她明艳的唇。

  第十一章

  代课的第四天,遥远的局部地区便开始下雨。妈打电话来,有些担心,屋顶在漏水;然后瓦斯又涨价了,青菜一斤翻涨了一倍。

  因为忙,一直没能和浪平碰面,我总是很晚很晚才回到家。那长长的楼梯像天梯一样,爬到顶总是让人累得不想说话。

  门前倚着个人,是浪平。他脚下散着一些烟蒂,看样子他等了许久,也许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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