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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夫人,夫人……"春碧焦急喊着,抱住孩子莫可奈何地摇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说夫人勇气可佳,却非打虎英雄,此一去……唉,凶多吉少……

  厅内,铁无极双手负于后,立在那张主椅前,他神色凝然,不发一语瞪住丹心。那男孩离他几步之遥,直挺挺跪着,闯下祸事,他脸上毫无悔改或惊惧,嘴角不驯地抿紧。

  "你很成材啊!在外头逞凶斗狠好不得意?!"

  怒斥响起,伴随木头碎裂声,铁无极怒至极处,一掌将兽头椅把击成粉屑。

  此时贺兰恰恰奔来,听见他的巨吼,反倒放缓脚步,她没有进厅,手扶着门伫立而望。

  丹心仍是一脸倔强,排行老七的赵蝶飞看看大哥、又瞧瞧小的,心底焦急,美脸硬是挤出甜笑,打着圆场,"大哥何需动怒?孩子们打打玩玩是常有的事,明儿个咱们备份礼,叫丹心上陈大娘家赔不是,您是寨主,去了倒显太过,七妹代您瞧瞧去,好歹我也是个当家的,这面子可作足吧"

  "我不去!我没做错事!"

  没料到丹心不识时务,响亮又执拗的表态,使赵蝶飞头疼不已,也让门外的贺兰揪紧了心,避无可避地,那声叫喊亦引来铁无极凌厉的怒瞪。

  "好、好--"对着丹心,他冷笑,频频点头,"你没错?!你打人是天经地义,阎王寨出了你这小霸王,值得说嘴。"

  "丹心,你发什么疯?还不快跟你爹认错?!"赵蝶飞对着男孩偷偷挤眼示意,但丹心存心作对,仍旧不妥协。

  "我没有错!"他再次声明,声音更响更亮。

  "你!"铁无极喝了一声,他待丹心虽少温情,却从未暴力以对,但今日丹心异于往常的偏执与硬气,竟激得他怒不可遏。大跨几步逼近,他猛地扬高手臂,眼见那雷霆万钧的一掌将要掴下……

  "住手!"贺兰想也未想,迅雷不及掩耳地飞奔过来,她扑在男孩身上,那掌不及收势,扫中她的下颚,力道虽减几成,也让她疼得眼泪直流。没预料会是这等状况,在场其他三人同时怔住。

  瞧贺兰伏在丹心身上,秀眉紧蹙、唇角溢出血丝的模样,铁无极心一紧,神智整个清醒过来,炽烈怒气瞬间跌入万丈冰渊,疾速冷却、疾速消散,才体会出自己加诸在丹心肩上的冀望,厚重得难以承担。

  他对他责之切,皆因爱之深。

  缓和气息,铁无极趋向前蹲在贺兰身旁,"我瞧瞧你的伤。"

  "不用。"躲开伸来的大手,贺兰瞪着他勉强启口,"丹心犯什么错?养不教,父之过,没问清事实就不由分说处罚他,您想张扬什么?身为寨主崇高的地位吗?!他只是个孩子,不是那些听您号令、为您尽忠的手下。"自然地,她又出现那种表情,每回,为了护卫某人、某件事物,甚至某项真理,她潜藏的固执慊嵯稚恚鲂灾械娜崛醪恢上蚝畏剑馨喝幻媪倜陀スセ鳎癫卦谧约悍嵊挠鹨硐隆?br>   铁无极研究她的神态,炯目扑朔迷离,对那些犀利的指责,竟是无言以对。

  而丹心真的愣住了,让人双手紧紧抱在怀里,有人为他出头,这种感受难能可贵,她怀中柔软馨香,一时间,仿佛体会出娘亲这个词的意义。

  娘亲呵……忽地心中狠狠扯痛,将丹心拉回现实。

  "你走开,别来碰我。"语调少了凶恶,他单纯地叙说,咬牙挣脱贺兰的双手,又觉自己矛盾。吸吸鼻子,那挨了他拳头的孩童所说的话闪进脑海,他望向父亲,小脸的悲伤不合稚龄。

  "为何打架闹事?您今天问了丹心无数遍。"停顿了顿,所受的家教要他不能在人前哭泣,"他说……我是没爹没娘的杂种,我的娘做出不知羞耻的事,与人苟合,我爹……我爹遗弃了我,不顾我的死活。"

  "丹心,陈大娘的孩子胡说的,你不要理会。你爹对你用心极深,难道体会不出"赵蝶飞焦急地跺脚,盼望大哥能开口贵言,安抚丹心。但铁无极却无所动静,凝着刚峻轮廓,双唇抿成一线,有些淡情,有些薄凉,往事陈旧如利刃,锉开底层最深沉的痛楚。

  温软的触觉覆上,下意识地,丹心垂眼瞧着,是那怪女人的手,白白小小的,紧紧包住他的手背,他没有甩开反倒抬头看她,发现两行泪挂在她脸上,两眼汪汪地凝视着他,那眼中透露清明的感情,是对他的无限怜惜。

  "我知道我有爹。"他对贺兰说,又缓缓调开视线,望着铁无极,"丹心没有娘,但我有爹,他教我养我,是我唯一的亲人。"

  丹心的身世流言在寨中早成公开秘密,至于真相始末,铁无极从未隐瞒,自他懂事便一清二楚的让他知晓。娘亲自戕、亲爹弃他,毫无选择权利,只能咬牙承受下来,他必须勇敢,要教旁人瞧得起,他定得坚强。

  四周静得空洞,往事……一些想忘记偏又记起的痛苦,在铁无极的思维间辗转不去,他的爱妻、他的手足,要他一世的椎心泣血。

  "我不是你亲爹。"他的声音低沉单调,表情亦同,明白的要男孩难受,"你该明了。"或者,这便是他锻炼他的方法,在铁无极心中,丹心不是孩童而是一个成人,他毋需顾及他的感情,在残忍现实里才能坚强意志。

  受伤闪进双眼,丹心还没法做到无动于衷,小脸泛红,呼吸由慢转快,"对……我无父无母,别人说得对,我是没人要的杂种!"忽地,他大喊一声,奋力推开贺兰,又快又急的冲出大厅。

  "丹心!"贺兰喊着,没来得及拉住他,那模糊的事实震荡着心胸,让她好难适应,她迅捷站起身,美眸冒火,灼灼地烧着铁无极。"你好过分!好残忍!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丢下话,贺兰头也不回亦奔了出去。

  而伶牙俐齿的赵蝶飞半句都不敢说了,大哥阴郁的神色似暴雨前的死凝,他化成一尊石像,不言不语,视线追随奔离的身影,复杂得理不出心绪。

  望着不远处的身形,贺兰微松了口气。

  出了大厅,早不见丹心的影子,几番追问,才得知他往雪梅岗来。

  雪梅岗,名实相附。她步进一片梅花似雪的林地,在梅树簇拥中,寻到男孩的踪迹,静默地跪在坟前。

  没敢惊动他,贺兰缓缓走近,直到看清墓碑上的名字,她怔了怔,觉得方寸紧缩,透着些微儿酸疼,无法抑制地,她幽幽叹息,终于知道这小小山岗何以命之为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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