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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阿爹代她而问。一切早已注定,这是命里乾坤。大师傅说。命里乾坤?那是什么东西?她不明白呵,但她十分确定,她不要青弟出事,不要娘成天为她哭红着眼,不要阿爹整日蹩眉。所有因由全出在她身上,但只要她养好身体,长至二十岁时,爹娘会带着青弟接她回去。唉,要等十二个年头呢……女孩儿扳着手指数着,想到那长久的等待,咬着唇,心中便落寞了起来。

  “小心,舟儿靠岸了!”梢公嚷声,将小舟缓缓泊住。出家人一手接着女孩儿的瘦小臂膀,替她稳固身子。“谢谢您,大师傅。”她朝他虚弱地笑。“和尚师傅!和尚师傅!”娇嫩的声音叫得响亮,出家人和病女孩儿同时望去,渚边渡头,一个矮个儿的粉红身影正挥舞双手,衣袖褪至臂上,露出一截瓷白腕儿,她后头挺立着一名年轻男子,双臂负于身后,渚边的风拂动着他藏青色的衣角。

  “和尚师傅!小舟才停妥,粉红颜色的女孩已冲了去,精灵的眼瞧着出家人,“您好久没来了,和尚师傅,您真去西域了吗?那里好不好玩啊?”

  “三妹,别无礼。”男子轻声喝着,脚步亦朝着小舟步近。而那粉红色的女孩则暗自吐吐舌头扮着鬼脸,不敢再多问了。“不打紧,不打紧的。”出家人呵呵地笑出声来,“一年多未见,三姑娘又长高许多,医术定也是突飞猛进了。”“那当然。”女孩儿扬着小下巴还想说些什么,回眸偷偷觑了兄长一眼,气势登时矮了半截。“大师傅。”年轻男子开了口,他上前一拱手,剑眉舒缓而星目诚然,“收到大师傅的书信,爹整日就盼着您到来。“是啊是啊,大哥和三娘这些在就等在这儿呢。”那女孩儿插之句话。她名唤三娘,正是碧烟渚神医宠爱至极的么女儿,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他是盼着老衲和他下盘棋。”出家人心知肚明。“是啊是啊!和尚师傅,您真的料事如神了。”三娘又插话。男子略微扯动嘴角,递了一两银子给掌舟儿的人,那稍公惊喜万分,等着出家人抱起一团“东西”下了舟,他开开心心地撑梢,边哼着小调划远了。

  “三姑娘,瞧老衲给你带什么来了!”“是什么?是什么?”碧三娘亮灿了小脸,直直地盯着出家人怀抱的“东西”。出家人弯下身子让她瞧清楚。“不是东西啊……是一个……人?”皱着细眉,三娘奇异地打量包裹在软裘里的小小女孩。方才她还以为这是和尚师傅的包袱呢。“像刚出生的女娃娃。

  “她只比你小一岁。”出家人和缓地解释。闻言,三娘惊愕地眨眨眼,她的红润和她的苍白成了明显对比。“她已经八岁了?但她长得好小呀……”那病女孩儿有对清亮的眼,正仓皇地回望着她。清清喉咙,三娘试探地问,“我叫三娘,你叫什么名字?”

  病女孩摇摇头,勉强开口,“我不知道……爹娘和青弟,他们喊我……丫头。”“嘻嘻,是啊,我阿爹也这样喊我。高兴时喊我三丫头,不高兴时我就成了疯丫头了。反正都是丫头。”边说着话,三娘已在病女孩身上望闻了一番。这病症她未曾遇过,阅读过的医书亦未有记载,奇也怪哉。邪之所聚,其气必虚,她凝神端详她的病容,除了惊心的雪白和削弱,竟瞧不出异样,有趣极了……三娘巴巴地望着人家,如同得了宝物似地,伸过手想探究病女孩儿的脉象。

  “三妹。”年轻男子再度轻喝着步近,他对那病得皮包骨的女娃没兴趣,只按着三娘的肩头,“别缠着大师傅,阿爹还在屋里等着。”“是。”三娘苦着脸应声,有些不舍地收回手。这时,出家人直起身来,双目炯炯地扫向年轻男子,琉璃和琥珀的眼珠奇异地变换颜色,“素问,你伤了内息?你的呼吸吐纳不若往常。”碧素问苦笑了笑,并不说话,倒是三娘抢着解释,“是啊,和尚师傅,您愈来愈高明了。大哥前些天替阿爹取得蓝采果配药,不小心吸了寒沼的毒气,病还没好呢。”

  “毒气要尽速除去才好啊。”出家人摇摇头,目光调向碧素问,“以你爹的医术,竟开不出对症下药的方子?”碧素问一迳地轻扬嘴角,俊脸上瞧不出想法,淡然地说:“病去如抽丝。”“才不是哩。”三娘皱皱小巧鼻头,“阿爹开的药方里,是以姑娘的头发做为药引,大哥不肯,说这样对姑娘家的名誉不好;要他们剪了我的头发煮药,又嫌弃三娘的头发不够厚长。”她嘟红着嘴,一边捉着髻后的发尾把玩着。

  “原来如此。”出家人颌首,继语,“这是治病,素问,你顾虑太多了。”碧素间仍无所谓地淡笑,垂下眼睑瞧着出家人怀中那团“东西”,将话题扯开,“交由我吧。”他双臂伸出,替出家人抱起病女娃儿。一入怀,没有太大的感觉,仿佛抱着的仅是一堆软布,摸不着实质的肉体,那女孩像根羽毛,好小好轻盈……碧素问不禁拧了拧眉,下意识瞥着那只雪白的小脸蛋,正巧接触到一对沉静眼眸,不是普通女孩儿该有的神态、过分沉默又过分认命,却澄清地反映出两个自己。

  “你莫惊。”两道眉舒缓开来,未表现出太多的情绪,他安抚而疏离地朝她一笑,稳固地让她靠在胸膛上。女孩儿望入碧素问的朗眉俊目,心紧了一下,不成声地嗫嚅了一句,当对方掉开头去,她依旧怔怔地盯着他。他的黑发没梳成髻,随便扎着一束马尾甩在后头,铜色的皮肤在夕阳下镶出一层光……她又要犯病了吗?只觉得心口跳得紧促。反射地闭上双眼,她努力想缓下气息。

  他清朗的声音正向大师傅说了些什么,女孩儿也不知道自己将被带至何处,只感觉他抱着她缓援移动,一行人离开渐渐起风的渚边。一双掌托着她的颈背和脚弯处,步履平稳,她牢牢地贴在他胸口上;从没谁这样抱过她,自病了后,她永远躺在香软被褥袅,身下垫着羽毛绣枕,但这抱着她的大哥哥呵……他的臂膀好强壮,胸膛的肌肉硬得像墙。轻轻吐出一口气,方才的不适己平息下来,她感到无边的温暖与安全。

  “大哥哥……”她微微睁眼,想说些感谢的话。听见她虚弱的出声,碧素问脚步未歇,仅疑惑地看她一眼。正巧此时,一根旁生的枝桠勾住了女孩儿过长的头纱,碧素问往前移动,未注意那头纱的一角缠在枝桠上一动一扯间,纱中整个松懈下来,轻飘飘飞了去,然后他只觉得暖意,那女孩儿的发丝瀑散在他单边的肩膀和手臂,又温又软,隐隐间一股淡雅香气,她病奄奄的容颜埋在乌丝里,突兀得可怜。一时间,碧素问竟怔忡了,二十年来的凝然心湖划出涟漪,因那一头丰泽的长发。

  “哇,丫头!”三娘率先叫嚷,“你身子骨需要的养分全给了头发吗?它们长得真好啊!比霍香和我的都长。”“我、我不知道啊……”见所有的目光焦距皆摆在自己发上,女孩儿有些失措、瘦小的手吃力地拨弄,想把散在碧素问身上、脸庞的发丝捉回来。她抬起眼,怯怯地凝着停步不动的他,“大哥哥……对不起,它们……搔得你好痒吧?”

  女孩儿懊恼的神情十分可爱,碧素问深深瞧着却不说话,嘴边仍旧一抹安抚的笑意,然后他双臂一缩,重新抱紧那软弱的身骨,再度跨步。上好质料的头纱让三娘捡了来,她边把玩着边跟上大哥的步伐,眼光却若有所思地盯着病女孩儿的一头乌丝,偶尔伸过手去轻触她垂荡而下的发,似乎想确定它们有多柔软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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