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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咕噜咕噜大饮一口,徐徐让酒汁顺喉而落,心烫胃暖,肝肠无比欢快。

  “这是……竟是……道地的‘春遇滴’啊,非十年不能酿成,老道今生至此也才饮过小半壶,没想到……没想到怀里抱着满满一大坛,呜……”太感动啊!

  啪!另一坛酒的泥封亦被拍破。

  老道两眼发直了,顿了顿,脑袋僵直地转向南明烈,死死瞪着……他手中的酒坛。

  小心翼翼将“春遇滴”搁在一旁,老道出手如电,抢到南明烈手中那坛酒也不急着喝,而是把脸埋进坛子里拚命吸气——吸气——再吸气——

  “是……是‘闻三生’啊!呜呜呜,咱就年轻时闻过那么一次,都觉这辈子活得值了,没想到还能再与此酒相逢,呜呜呜,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老道我抱酒在怀,嗅个三口,立刻没命都觉圆,满了。”老道真的哭了。

  “他山道人若真没命,那本王的那些藏酒可就无谁可赠、无酒友共饮了。”

  南明烈淡然出声,举起长指细细扳数。“什么‘国士无双’、‘蜜蜜逢’、‘燕子归’、‘一犁春雨’、‘不过五’……太多太多,本王一时也难记住,他山道人若得闲,倒可去本王私藏的窖库里一游。”

  那一个个道出的酒名,道得老道人感动的泪水又落一波。

  “天南王朝的烈亲王爷,您真有心了。”

  “本王曾听说过,有心之人自是有缘之人,却不知跟道长结这个缘,是善缘抑或孽缘?”

  老道人宝贝地拍拍酒坛,呵呵笑——

  “烈亲王爷可把老道那个不成材的徒儿吓得不轻,习了二十多年的凌虚太阴术一直没大进展,还得靠一只山参精作桥搭线才勉强行得通,竟一夕之间突飞猛进,全是被王爷逼出来的能耐啊……他那日进到凌虚传音过来,说王爷西行寻至,若老道这当师父的解决不了王爷的事,那得想想怎么除魔喽。”且还可能是他这辈子所见,能与力最为强大的大魔。

  至于“除魔”是要除哪只“魔”,不言而喻了。

  南明烈表情淡淡。“所以道长的意思是?”他的想望,老道人能帮?

  他山道人笑道:“咱们还是结个善缘吧。王爷以为如何?”

  “如此,有劳道长了。”

  “呵呵,好说好说。”

  “老道看在王爷藏了一堆名酒的分儿上……呃,是看在王爷再偏毫厘便要入魔,届时收拾起来更累……呃,不是不是,是看在王爷情深似海、满腔柔情的分儿上,才决心结此善缘。按理道来,我那徒儿没说错,王爷心爱的女子确实已死,然,你以离火灵气保她尸身不腐,一路来此,也算种因得果,若硬不肯按理来走,蛮横到底,许是能得一线生机。”

  他山道人作法,用老道人持咒的鲜血,再藉他的离火灵气画出无数道生死符,生死符落下的方位形成气场,送他的神识穿过凌虚梦境,再穿过无间灵寂,最后去到幽冥之地。

  “仅有一炷香时间,王爷得抓紧啊。威胁利诱哄骗什么的,若手段使尽,人家姑娘家还死活不肯出来,王爷使蛮力也得把她拽出来、拖出来、抢出来!”

  “……呃,不是甘心跟随出来的,魂魄自然是会有所损伤,但总比什么都没带出来要强,若什么都没有,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即便王爷拿出更多美酒来砸老道,老道一样没辙。总之,幽冥无尽,魂魄游离,未渡彼岸之前,魂魄会在他们熟悉的地方徘徊。去那样的地方找,必得见。”

  他闭眼凝神,想着那丫头会在何处。

  待张开凤目,他看到她坐在小河湾畔那方岩石平台上,阔叶长草与水芦苇在傍晚徐风中摇曳,发出沙沙轻响。

  内心激切暴涌,几难抑制,令他袖中双手握紧再放松、放松再握紧,连做好几次才觉气息终能持稳些。

  从容跃上岩石平台与她并肩而坐,大掌摸摸她的后脑勺。

  埋在双膝间的脸蛋缓缓抬起,神情有些恍惚,瞅着他好一会儿才认出。

  “是师父……”

  南明烈微微勾唇。“是啊,是我。跟本王回去了。”欲拉她起身,可她仍抱着双膝不动,眸子瞬也不瞬地定定望他。

  “师父远行去西边了,可是阿霖在东边,离得很远很远……要回去哪里呢?”

  她眉心微蹙了蹙,很努力在想,却也很困惑似。“好像没有家……巫苗的聚落没有了,好多人不在了,京畿顾家不是家……我跟师父有一个家……”

  南明烈凤目一亮。“对,所以该回去了。”

  她仍旧不动,脸蛋又埋回膝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不能回去,也、也没有家了,师父他见到我会不舒服,他总是一直忍一直忍,什么都不说,我就傻乎乎的什么都没瞧出来,害他忍得很痛……

  “师父心里有事,阿霖帮不上忙,师父很痛,我没办法保护他,像再怎么努力也帮不上。师父心里那一关要靠他自个儿才能打通,可能……可能到那时他就会好,会放下许多事,又会变回那个很喜欢很喜欢我的师父,但我好像等不到了……我、我为什么等不到……”

  她自言自语着,脑袋瓜再次抬起,似记起什么,幽幽低喃——

  “是啊,等不到了,我已经……已经死掉了呀。”

  南明烈感觉面颊一痛,像被狠狠甩上两巴掌,火能在血脉内汹涌奔腾,大有一把火将幽冥烧成灰烬的渴望。

  “你没死。”他沉声道,两手按住她的肩头,将她转向自己。

  “……师父?”她思绪似无法连接,忘记他从适才就在她身边。

  “还想游荡至何时?跟本王回去!”他口气突然发狠。

  “可是我、我不在了,我记得在海里漂啊漂的,不大痛,可血一直流,然后……然后……师父——”她突然惊呼一声,眸子瞠圆。“师父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是死掉的人才能来的地方,没你的地儿,快走!你快走!”

  嚷着,她使劲扳开他的手,用力推人。“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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