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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她被强劲的水流带动,无法抵抗也抵抗不了。

  而最后她到底是晕是痛?神识混乱抑或清醒?她脑中仿佛空白,又似乎有成千上百条思绪不住奔驰,瞬息间万变,什么皆无法确定。

  能确定的是——

  她丝雪霖这辈子应该没办法去闯荡江湖,当个路见不平就开打的侠女了。

  她的路,已决定在这片深静却也狰狞的大海之下。

  ***

  离开京畿往西行去,烈亲王的马车队外表并不华美,至少与帝都富贵人家比起,堂堂一名当朝亲王,战功赫赫不说,还是圣上的一母同胞,所乘坐的马车着实朴素了些。

  然朴素归朴素,马车造得相当大气,随从个个精壮高大,连赶马的车夫瞧起来都像练家子,马车队加起来不过十五人,却有一人能抵百万军的气势,之前尚未出城门时就引得帝都百姓们夹道围观,一下子又成说书客们写段子的料材。

  如今身为烈亲王的南明烈我行我素得很,离京不离京这等事,懒得再往宫里禀报,预计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一位也不会阻挠才是。

  他这个要角既离开京畿,必然招来昭翊帝大批的耳目暗中跟随,对于烈亲王府的人,以及某个不受掌控的丫头而言,他们相对会安全些。

  只是……痛!

  无丝毫征兆,眉间额上的火突然作怪,似带火的铁条直直往脑中深处钻。

  南明烈痛到没能握稳手中书策,松手时,陡然合起的书页还扫中他的目珠,令他不禁蹙眉侧首,两眼闭紧。

  “爷?”此次西行化暗为明的缥青立时察觉有异,将座骑驱近半敞的车窗低声问。

  南明烈一时间出不了声,因为太痛。

  他面上动静不大,清俊迫人的五官仅微微一纠,随即控下,暗暗吸进一口气,他抬手对暗卫简单示意,表示已无恙。

  缥青没再多问,为其放下窗幔并策马退开,保持原有的距离前行。

  岂知剧痛又来第二波!

  这一次不仅从额心疼入脑仁,连胸口都痛到几要爆掉似。

  胸央极沉,像被无形的力道狠狠贯穿一般,但没有,南明烈扯开襟口去看,胸膛依然完好无缺,那种瞬间遭利器穿膛而过的诡谲感,真实得不像虚空假想。

  额心热痛,他以剑指按住,徐徐拉出一道金红火流。

  那火流自有意识似,在他掌中滚成一团小火球,发出仅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

  “什么?”垂目掩睫,他凝住神识试图捕捉那音浪,那个属于他真心本音的声音,究竟想警示他,抑或想传达他怎样的消息?

  没办法听取。

  呢喃如歌,像一长串从古老时候流传下来的耳语汇成曲调,他听得模模糊糊,正因为听不清,心跟着高高悬起。

  事出必有因。

  这是他体内离火灵气暴发以来,他深刻明白的事。

  而他的真心本音里,除了自身的神魂心灵,剩余的也仅有自家那个丫头。

  然,离京之前才见过跟在她身边的女暗卫,一切应该无事。

  昭翊帝派去跟踪她的眼线皆已剪除,她回到东海与众位好友相见欢,天天撑着小翼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潇洒来去……心里仍不痛快吗?

  所以才狂放飮酒,闹事的本领节节高涨。

  所以才去待在了望高台上,彻夜未肯交睫睡下。

  任她留在东海,拉开长长距离,以为对彼此都好,难道……不是吗?

  无以为名的剧痛再掀一波,痛感深进神魂之中。

  他白着脸嘶嘶抽气,在耳边对着他细细吐语的小火团忽地化回原状,金红火流再次流回他额间。

  她与他牵连如此之深,是比亲人更亲的存在,此次西行不愿带她同行,他自有苦衷,只是事情来到现下,与她却渐行渐远一般。

  终究还是得把她安置好再走才行。

  必须让她彻底明白了,她才会甘心情愿收敛脾性,在他为她布置妥当的小城中过日子,而他的远行也才能少些牵挂。

  微颤五指撩开窗幔,跟在马车边的暗卫见状立即策马过去。

  “爷有何指示?”

  “回头。”略苍白的峻唇吐出二字。

  缥青一楞,但毕竟是暗卫里的第一人,很快便问——

  “爷要回京畿,抑或往东海直奔?”

  南明烈未作答,人已从舒适的马车内飞出,几下踩点,最后跃上随在队伍后头的一匹骏马马背上。

  他扯开系绳,调转马头,“驾”地一声往来时路扬长而去。

  “咦?耶?怎么调头走啦?喂!烈亲王爷,西边不在那儿呀!”昨夜脱队跑出去捉妖的陆剑鸣正窝在另一辆马车上补眠,听到动静,撩起帘子探出黝脸,恰见南明烈策马远去的背影。

  “你家爷这是上赶着往哪儿去啊?”他抓抓鸟巢般乱发,问着一旁的暗卫大人。

  “爷没发话。”缥青实话实说,随即指示十余名护卫和车夫们调转方向,确切下令。“往东海去。”

  “咦?!你家爷不是没说话吗?”

  陆剑鸣发现自己被暗卫大人淡淡睨了眼,那一眼表示——

  什么走踏江湖收妖除魔?跟第一暗卫比,阁下还太浅啊太浅。

  被海中暗流卷进,身子像个破布娃娃般随水流翻滚旋转。

  不大能感受到痛感,因脑子被转晕,晕到发麻,五感会变得十分弱能。

  莫名掉进漩涡,莫名地又被旋飞出来,也许不过几个呼息之间的事,她却觉莫名悠长……

  水流变得和缓,甚至奇论地温暖,她缓缓漂流。

  胸前的倭刀许是在漩涡里被甩飞了,小翼也不知碎散到哪里去,此时的她周身空荡荡,除了海水还是海水,空无他物。

  曾听老人们说,人在死前一刻,脑中会浮光掠影般回想起许多人与事。

  有没有可能她现下正是如此?才会有种错感,仿佛一切停在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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