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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帝王忘记了,今日负责守卫的禁军被他下了密令,全撤个精光,即便听到动静亦要'小闻不问,至于宫人、宫女们就更不用提,早吓得没谁敢露脸。

  南明烈又一次步近,近到昭翊帝身边唯一的老宫人实受不住他身上迸发的迫人气势,粗喘一声竟直挺挺往后倒,抽搐几下便动也不动。

  “欸,阁下这是把人活生生惊死呀。”跟随进宫的陆剑鸣抢至老宫人身畔伸指探了探,心跳气息俱无,没得救了。

  南明烈谁也不看,只笑笑看着自己的皇兄——与他一母同胞的皇长兄。

  “你那张龙椅宝座,我从来不感兴趣,而我所说的,皇兄从不愿信。那日你说,是我逼你那么做,今日且把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皇兄,是你逼我这么做。”

  “你、你想怎么做?!”满额满身的冷汗,帝王身上龙袍已然湿透。

  南明烈笑笑不语,瞳底精光迫人神魂。

  昭翊帝终于撑不住,背贴着墙滑坐在地,嚷着——

  “北溟兵力强盛,陆营与马队尤其出色,身为北溟双国师,那对姊弟要的只有你,只要交出你一个,天南朝由东到西几百几千里的北境就能安然无虞。他们只要你,你要朕怎么办?朕也一再确认了,他们说过不伤你性命,不会弄死你,你能保命还能为天南朝避祸,你要朕怎么办?”

  昭翊帝用力吞咽唾沫,被对方居高临下看着,那白玉无瑕的面庞、那沉静迫人的眉眼,眼前人……不像人,他忽觉自己被封进冰原底下,冷到发僵。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说话……回答朕,说话啊!”

  南明烈从容不迫地矮下身,直视他的脸,慢条斯理道——

  “托皇兄的福,那双姊弟确实没弄死我,只是让人生不如死罢了。”一笑。

  “至于我想干什么?请容臣弟再琢磨琢磨,毕竟想法太多,不知选哪一个最能解恨。”道完,起身欲走。

  “南明烈!”

  “皇兄放心,臣弟若想妥了自会告知。今日臣弟进宫仅是招呼一声,既然招呼打完了,是该退下。皇兄请多保重龙体。”

  男子身躯挺拔依旧,看在丝雪霖眼中却觉似清瘦了些。

  当他走过她面前时,她以为他会跟她说说话,或者拉她一块儿走,又或者给她一个温暖眼神……可,都没有。

  南明烈脚步未顿,笔直走出泰元殿殿门。

  那黑底银丝绣的锦袍和一头银灰散发被殿外皑皑雪景一衬,衬得那一道身影孤傲无端,似一棵在峭壁绝崖上顽强扎根的松,浑身风霜伴雪寒。

  “师父……师父——”她猛地从地上跃起,跑没三步又因失血太多晕到双腿打跌,若非黛月和绯音出手迅速,她真会跌成狗吃屎。

  听见身后动静的南明烈不着痕迹地慢下步伐,直到两名女暗卫重新将不安分的人儿接住,他阔袖中握拳的手陡然一松,终大步离去。

  入夜的烈亲王府,冬月悬在那精雕细琢的归燕飞檐上,立在回廊上看去,黑色穹苍布着星星点点,那一轮皎月被众星拱着,清傲高华。

  仿佛一切未变,如寻常一般,但不可能没变。

  今日,这座王府的主子终于平平安安返家,什么行踪不明甚至遇难身亡的传言自然不攻自破,一府上下的仆婢得回主心骨,没有比这个更教人心安心喜的了。

  因此即便主子没特别吩咐,今晚灶房大厨还是狠狠露了几手绝活,就想让亲王主子吃个心满意足、满心开怀。

  只是主子的表情一直清冷冷,眉峰不怎么开,看来心怀也难开。

  想想也是,主子那么疼小姐,一听小姐奉召回京还被接进宫中待召,主子一口茶也没喝就赶往宫里,谁也没料到小姐今早昂首阔步出门,最后是昏得不醒人事被抬回府里,主子会开怀才怪。

  夜更深了,月上中天,雪花细细纷飞。

  仔细去嗅,这清朗朗的雪夜仿佛也带血味。

  南明烈在云川回廊上伫足许久。

  整条廊上约挂了五、六十盏灯笼,不知是他有意为之抑或懒得克制,每一簇小小的灯笼火皆随他的呼吸吐纳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又缩成星点小火,不断反复,于是整座回廊加底下园子,火光时明时灭,奇诡……也带趣。

  终于决定自己是“罚站”够了,他旋身走回主院寝房。

  他是烈亲王府的主子,但他的主院寝房完全被某人霸占,而满王府的人还都觉得理所当然,因此当某人受伤被抬回,大伙儿自然而然就把人往主院寝房送。

  悄无声息地步入内寝,守夜的婢子让他宽袖一拂倏地陷进深眠。

  额心的火印开窍后,他的五感变得较以往敏锐十倍有余,此时在幽暗中端详榻上之人,仍能将这姑娘的模样瞧得清清楚楚。

  他没想这么快见她。

  与她分开的这一年多宛若一场长梦,梦境光怪陆离,许多片段是他记不得的,却深深潜进神识当中,然后极狡诈地在他睡梦中重现。

  自身的转变他尚未完全掌控,一些深入神魂的恶梦他还不能尽数清除。

  也许倾尽一生、用尽所有办法都无法摆脱,毕竟那具残破不堪的身躯是他,即便如今是完好无缺的模样,肉身寻不到丁点瑕痕,然,曾经伤痕累累、被凌辱至尊严尽失的那一个,从来都是他。

  他从不知自己如此洁癖,不知身为男子的自己竟会如此在意……

  在意自己的第一次,给的人不是她。

  是否因为这样,他内心才会古怪翻腾着,一想起她,胸口绷得难受,一见到她,那古怪心绪加剧,心痒手痒喉中亦痒,很想将她抓进怀中一阵摧折,最好将她搓揉成碎片,碎得不能再碎,再一口口吞进肚腹里。

  他弄不明白是否真心想伤害她。

  因为他破碎了,所以也想令她破碎?

  不明白啊……

  唯一确知的是——他这具身躯、这抹神魂的圆与缺,那把心钥,是她。

  之后凝神细想,渐渐便知他眉间额上的火印每每刺疼发热,总为了她。

  此时望着榻上昏睡的姑娘,他心间热流滚动,有股气欲发发不出,那种很想很想掐碎她的冲动又起……

  咬牙再咬牙,费劲调息,终将体内疯狂翻腾的气逼至额间。

  于是火焰印记刺热到仿佛化成真火,烧灼引出剧痛,从额心穿透脑骨,而他……他竟也习惯这样痛着。

  因为过往的一年多里,他太常这般想起她。

  她就是个浑的——彻底是,而且还童叟无欺!

  听了两名负责听壁脚的女暗卫述说白日在甘露居里的情况,昭翊帝要她遵旨的事,她没一件肯允,皇上道一句,她顶一句,完全是顶着硬杠,倔强执拗的脾性再起,把小命玩掉都不在乎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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