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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天上有光,湖上有光,将原本幽暗的前路照出漠漠之色,这漠漠夜中,一道长身仿佛随风而来,落进她眸底。

  她顿住脚步,心跳略急,看着青袍散发的苗淬元朝自己走来。

  男人那模样,袍子前襟微敞,腰带松垮,像洗漱后准备上榻安寝了,突然兴致一起,趁月光盛美又溜出来胡走。

  哮喘患者在深夜或清晨时候,可在偏寒户外锻链呼吸吐纳,她家阿娘用这法子练气,苗淬元后来听她建言,亦时不时锻链自身,但在做任何事之前,第一要紧就是保暖!这是最最紧要的事,除了保暖,还是保暖!

  他是要让她叨念几回才能刻骨铭心地记住?!

  火气扬起,她几个大步迎上,劈头就念——

  “衣袍不整就算了,连件披风或薄裘都懒得带上,你这人到底……苗大爷,你、你还饮酒了?!”浓浓酒气扑来,惊得她双眸瞠圆。

  像为她的提问作答似,苗淬元遂抬臂露出挽在袖底的一只小坛。

  他冲她咧嘴,随即以坛就口咕噜咕噜地吞,就见那仰起的颈子,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子已连吞好几口下肚。

  “苗淬元你发什么疯?”

  哮喘尤其忌酒,酒为发物,喉、肺、肠胃皆可能禁不住刺激而发作,一旦咳起,极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朱润月丢下小医箱,上前跟他抢酒坛,边抢边骂,气到实在出气多、入气少,脸蛋红通通,像哮喘可能发作的那个其实是她。

  身子没他高,手没他长,力气没他大,若非他主动松劲,她根本构不到,但抢到手又怎样?坛子里早都空空如也,酒汁全灌进他肚肠里。

  “你干什么这样?!”她跺脚,泄恨般用力扯了下他的衣袖,岂料他竟顺势朝她倒下。

  “苗淬元?!”她吓得赶紧抛掉酒坛,展臂想将人撑住。

  他完全没想站稳,好像摔了便摔了,结果是拖着她跌在一块儿。

  边上坡斜,他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都倒地还要翻两圈,两具身躯只得纠缠着往土道下的草坡滚落。

  朱润月的叫声全梗在喉头。

  幸好势子很快便止住了,没滚得她头发昏,只小小受到惊吓。

  眸子陡张,一张月光镶边的清俊面庞近在眼前,他长发如扇披开,染醉的双目似绽桃,翘翘嘴角又是那抹只冲她现出、流里流气的笑。

  “大爷我心情好,就不兴我醉一回?”他嗓声微哑。

  朱润月抿起嘴,心底闹。他这模样哪儿是心情好?她瞧着只觉难受。

  “你……你好好说话,别想唬嗦谁。”她绷起脸瞪人。

  姑娘家发火的脸蛋落进某位大爷眼里,是如此这般的可爱,正因可爱,撩得一颗心如在火上煎熬,怎么翻腾都痛。

  苗淬元笑微微,哑声又道:“大爷我心情糟,就不兴我醉一回?”

  朱润月好半晌无话,眸光在他五官上梭巡,竟看得眸底发烫,鼻腔莫名的酸。“相往一场,也算知交,不问我为何心情糟吗?”他问。

  她咬咬唇。“……大爷江北之行,遇难事了吗?所以不痛快……”

  她的话惹他笑深,桃花眼睛慢悠悠眨了眨,在慢悠悠摇头时,一扇青丝沾了夜露与草屑,玉颜仍干净无瑕。

  他慢悠悠答——

  “我十八岁时曾见一抹月光,瞧着很是喜欢,为挽留那道风景,我试着把楼建得高高的,建在近水的地方,于是每夜每夜,月光投映水面,与我相近相会……我以为,或者有一日它会从那水面挪啊挪,改而落在我怀里……然,想归想罢了,月光总宁静无语,近水楼台不一定先得月,因为打一开始就迟了,想过要夺取,可若真纵心妄为,又怕毁了我与月光知交般的情谊……”

  顿住,他仿佛将她看痴,月光落在深瞳跳动,明灭尽是不悟的执迷。

  “你哭了……朱润月……你哭了……为什么?”喃喃问,他探指碰触她一双已成泪泉的眸子,她墨睫掩下,两行温热顺着匀颊落得更凶。

  朱润月没答话,两手抵着他的胸膛就要撑起。

  压在身上的柔躯一动,似欲离去,苗淬元想也未想亦跟着动。

  “别走!”他胡乱喊出,广袖蓦地缠上,将那具温暖娇柔的身子紧紧合抱。“苗淬元?啊——唔……”

  惊呼声瞬间微弱,朱润月只知自己突然从趴俯的姿势变成仰卧,男人搂住她一个翻身,把她困在身下。

  她哑了般发不出声音,是因他的颊正贴着她的。

  两张脸离得太近太近,毫无缝隙,他的发散在她面上、身上,像也拂过心间。不是没与他亲近过,推拿或正骨时,肢体碰触实为寻常,但从未如此时这般,仿佛他的心叠在她的心上,胸中每一记鼓动都深深递进她体内,她四肢不禁僵麻,耳根火烧似发烫。

  无法瞧见他面容,男人贴着她胡蹭,略灼的气息带酒香,低语——

  “别走,朱润月……”

  嗓声几乎贴着她的唇逸出,她悚然一惊,血气往脑顶上冲。

  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她使劲一推,骤然挣开醉酒的男人。

  他狼狈,她更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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