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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你这闷葫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年永澜你、你你……到底啥儿事,再不说,本姑娘可没工夫同你磨磨蹭赠!”跟在他身后打转都将近一刻钟了,他迳自赏景,对着每位迎面而来的百姓微笑颔首,倒对她视而不见。

  “不说拉倒!”她做啥儿这般没骨气,像只小狗似的巴在他后头?!

  正要掉头走人,那极致温润的男子嗓音却在此时唤住了她——

  “天冷,有什么事,等喝碗热茶再说。”

  古意回廊的几个边角部摆着木盖桶子,夏天供的是凉水,冬日则换上热茶,官府拨了一些银两,一年四季,每日固定时辰还请人过来添茶加水。

  年永澜掀开略嫌笨重的木盖,里头摆着一个寻常的大壶,裹着厚厚的棉布保温,旁边还有几块朴拙的茶碗,他取出两只,分别将茶斟上,将其中一碗放在离姚娇娇极近的木雕栏杆上。

  “我沾过的东西,你不敢喝就别喝。”话自然地冲口便出,他在心底叹气,也不懂为何要如此相激,顿时,真觉自己幼稚。

  只见姚娇娇那张丽容好不服气,没多想,一把抄起那碗余温犹存的茶,仰头咕噜咕噜猛灌,眼睛还瞬也不瞬地直盯着他的丑颜,像要证明什么似的。

  年永澜唇角淡扬,徐徐将茶暍尽,放回茶碗,他走向另一处木雕栏杆,凭栏而立,感觉她跟随过来,他微侧残容,深邃地瞥了她一眼,道:“姚姑娘,关于城西、城南那六十几户人家的事,我代那些百姓谢谢你。”

  姚娇娇陡地怔然,她当然懂得他所指为何。

  上回,她向阿爹一闹,隔没几日,消息便走遍开封城,说是姚来发突发善心,一口气免了底下佃农三年租金,连带牵动了开封其他几位大地主,就算没法租金全免,也得七折八扣一番。

  年永澜又道:“上次是我惹你不快,中间又有诸多误解,永澜在这儿同你赔罪,希望姚姑娘别放在心上。”

  旁人待她好,她自然待旁人也好;旁人对她坏,她更要变本加厉讨回,非斗得对方鸡飞狗跳不罢休——这向来是姚娇娇待人的准则,可现下,这气得她头疼的男子竟诚心挚意地对她赔罪,那容颜虽丑,轮廓却极清雅,害她莫名其妙别扭起来。

  “我、我……”她清清喉咙,刻意抬高下巴,“我才没那么小家子气。还有啊,我爹有的是钱,我家库房里堆着一山又一山的金银珠宝,才不屑向那些佃农收啥儿租金,咱们高兴施这等恩惠,就施这等恩惠,可不是因为、因为谁说了什么。”她脸红了,咬着软唇,还硬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凝视着她片刻,清俊眸底闪过了然光彩,年永澜微微一笑——

  “那是当然。”

  姚娇娇瞅着他,有些难解他的神态,只得道:“你、你心里清楚便好。”

  忽然间,彼此静默了,这宁雅的午后,园里游人虽也不少,却各得各的天地,各享各的快活。

  不远处,一棵遒劲老松的枝橙颤了颤,落下一坨白雪,那藏身在树后的小丫鬟被罩个正着,闹得满头满脸的雪花。

  “呼……冷、冷……会冷呵,奶娘……”润珠抖着音,可怜兮兮的,“咱、咱咱们躲在这儿干啥儿呀?”

  奶娘抬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呵呵低笑,“小声些,别教小姐瞧见啦。”跟着,她自言自语起来:“咱儿就说月老庙的签稳灵,上上签、上上签哪,看来,真有点眉目啦,呵呵呵……”

  “奶娘,您嘴、嘴嘴里咕哝啥儿呀?呼呼……好泠、冷冷呵……”

  回廊的这一端,在恬适且异样的沉默里,年永澜深深呼吸,冶然空气渗入胸腔、丹田,瞬间融成温热的吞吐。

  他温言启口:“你的珊瑚红马在年家马厩也住了好些天,若你气消,我明日就请人将马送还。”

  姚娇娇方寸一促。

  那匹马儿性子虽野,且又是被他所驯服,但毕竟是爹爹特意送她的生辰贺礼,那日在西北湖冲着他发了顿脾气,把话说僵了,可她又好强、要面子,怎么也拉不下睑上年家讨爱驹。

  见她白颊漾开红晕,软唇掀动却是无语,年永澜又道——

  “那匹红马日日要食上十斤粮草,每隔两天要食一顿带着露珠的新鲜夜草,不爱清水,偏嗜烈酒,不给它酒喝,还闹着脾气直踹栅门,你再不领回,年家真要被吃垮了。”

  “啊?”她樱唇半张。

  他言语似有玩笑意味,可五官认真,神情一贯的沉静严肃,有意无意间为她搭出一个台阶,做足脸面。

  姚娇娇抿了抿嘴,洁美的下颚微仰,还矜持着该有的骄傲——

  “哪,是你养不起,要把珊瑚儿送回,可……可不是我硬要。”对于那日两人间的冲突,现下较能平心静气地回想,她是有不对之处,但脾气一来,往往又控制不住自己。

  她对他说出许多不好听的“老实话”,如今思量,都觉得有些刻薄了。但这般的反省只会放在自个儿心里,她要强、不认输,岂能对他示弱?大不了,以后不对他说那些“老实话”便是。

  年永澜不知她心中转折,朗目由她脸上调开,瞧着游人与景致,缓缓牵唇,“如此美驹,跟着你,也才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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