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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他硬生生将哼声顿住,双手仍插在袖里,短短光景已恢复仿佛能洞烛先机的沉静,眼皮再次半垂。

  辛守余干脆将白巾塞进茆儿手里,拉著她踱近摊子,众目睽睽下,对著张半仙启唇轻语:“可否借字一看?”

  “姑娘请便。”张半仙以下巴努了努。

  取来那张纸,她脸容略偏地瞧著上头的墨字,颖眸轻烁,菱唇漾开浅弧,“我说先生测得不对。这“茆”字由这位木家公子写下,正是大吉之兆。”

  周遭响起预期中的哗然,连伏在地上边嚎啕、边打滚儿的木家大娘也暂停哭势,不知这如程咬金半途杀出的姑娘要啥儿把戏。

  “哦?”张半仙半眯的眼皮微乎其微地颤动,嘴角抽搐,仍道:“姑娘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辛守余由笔架上取了一枝毛笔,沾著墨,就著那个“茆”字,边圈画著边讲解起来:“先生说此字上“艹”下“卯”,原也没错。花不成花,柳不成柳,是“残花败柳”之相,也确实如此。但诸位瞧瞧,这“茆”字却也是“萍”字头、“节”字尾……”

  她手中笔故意将“茆”字的“卩”大大圈起。

  “末笔与“节”相同,从“节”而终,这意指著茆儿姑娘与木家公子原非青梅竹马,是“萍水相逢”,但她自识得木公子后,便“自此守节”,虽出身青楼,嫁作人妇,定能从一而终,谨守贞节。倘若错过这个媳妇儿,可是你木家天大的损失,木公子可知晓?”

  她侧颜问著呆立一旁、兀自发怔的木家公子,后者双肩一震,顿时明白她有意相帮,不禁面露喜色,点头如捣蒜。

  “是、是,姑娘说得极是。”

  辛守余掩袖笑出声来,略略颔首,“你问也不问理由,直盼著娶茆儿姑娘入门,瞧来,你待她亦是真心诚意。”这书呆子呵,也不懂得配合她一下下,话要有问有答,如唱双簧,这点也不仅吗?

  “为什么?”忽地,低沉嗓音压过四周窃窃私语所聚成的嗡嗡杂响,好清楚地问:“木家公子一表人才,偏不能娶别家姑娘吗?”

  辛守余回眸一瞥,便见年宗腾双臂抱在胸前,黝瞳中迅雷不及掩耳地闪过捉弄人的辉芒,似是晓得她心中计较,要来与她串连一块儿。

  模糊的,她耳边竟有个声音悄悄轻喃: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哪……

  他知你,你亦明其意,眼波才动被人猜,真是灵犀相通……

  方寸如小鹿乱撞,辛守余双颊烧著,费了些气力才捺住思绪。

  此时,木家大娘终于在儿子的搀扶下爬了起来,听闻年宗腾这一问,亦如梦初醒,不服气地道:“是,为什么咱们家鑫儿没了她,就、就是天大损失?难道咱不信张半仙,要来信你这小姑娘不成?”

  鹅蛋脸清雅沉静,辛守余缓缓一笑,“大娘稍安勿躁,这测字之术我也随名师学过几年,所谓‘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相术、卦测这一行本不论年岁,重在天资,我虽较这位张半仙小上许多,但自觉颇得名家真传,您且听听,有个比较不也周全些?”

  她不曾如此外显,语气与姿态虽甚恭谦,话意却十足自信,今日这一“战”,她是护定那对苦命有情人了。年宗腾丰唇暗噙著自个儿才懂的笑弧,注视著她不同寻常的姿采。

  木家大娘撇撇嘴,终没嚅出声音,辛守余继而轻语:“茆儿姑娘既能守节,大娘就毋须担忧她会不会红杏出墙,若说捻花惹草,那更教人不以为然。她是女子,在测字术中,女子暗指“花”,她自己已是一朵花,又要如何去捻花?难不成茆儿姑娘喜爱的是女子吗?这说不过去。”这话惹得众人发笑。

  她抿唇,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张半仙,后者老脸微青,八字加山羊胡全暗暗颤动,应是气得不轻,却还故作姿态。

  年宗腾亦随著大伙儿笑开,抓抓耳朵,好配合地问:“可在我瞧来,木家不让这位茆儿姑娘进门,也没其他损失啊!她能守节,咱们武汉的待嫁姑娘有谁不能?”

  “是呀是呀……”众人又把目光移向辛守余。

  方寸涌出热流,她凝望他,有股奇异的蜜味静缓地发酵,将一开始的惊慌、排拒、迷惘,悄然无声地挤出心房外。

  为何这男人有如此能耐?

  是因为她信任他、敬服他,有他相伴,心已稳若泰山吗?除此以外,还有些什么……她若有所思,雾眸似梦,然后,明白了一件事儿——

  原来,她真喜爱他。

  不知不觉间,心里已有了他的影儿,她真是喜爱他的……

  怎会在这时分有了这番醒悟?说来就来,让人措手不及,搅乱了她的心神,实在太不应该呵……

  “怎么?哑口无言了?”年宗腾健臂再度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虽轻松扬唇,却对她的迟滞和晕红的小脸感到纳闷。

  辛守余倏地回过神来,心底悄叹,对著自个儿苦笑。

  她先是深吸了口气,斯文秀气地环顾围观人群,最后,眸光温柔似水地投向那魁梧黑汉,“不是哑口无言,是这桩姻缘好处太多说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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