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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是当兄长的那一位,面若白玉,润秀雅气,瞳眸幽幽然,似在言语。

  对方的言行举止再如何细微,亦能牵引他的注意,这情状对他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害他越想越纳闷,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儿。

  唉唉,光想著将人家送至岸上,待下渡船,说不准便是万里江河,无缘再聚,他心头竟觉淡淡惆然。

  古怪啊……内心苦笑归苦笑,他嘴一咧,倒发出浑厚的笑声,“戚老爹,我帮您撑了今儿个最后一趟渡船,您倒妤,就只会当众削我脸面,唉唉,以怨报德,人心不古啊!”

  戚老爹半句不吭,宽圆的竹笠遮住他大半瘦脸,一团团的白烟由他口鼻喷出,竟是边抽著水烟,边打起盹儿来了。

  黑汉子也不以为意,双目看向那名公平爷打扮的客人,朗声问道:“这位兄台可是初到武汉?”

  “非也。”公子爷盘腿而坐,理了理葱绿软衫,眼神恰如拂过杨柳的二月春风,锐利得教人打哆嗦。

  黑汉子语气依旧,笑意似乎加深了,“原来是旧地重临,那挺好,武汉确实是个好所在,很值得再次到访,可惜就夏季闷热了些,呵呵呵~~兄台肯定清楚此地的时节变更,才懂得选在这时分前来游玩。”

  “我命不好,哪来闲情逸致游山玩水?”公子爷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一旁的贴身小厮双肩抖动,忽地闷笑出来,见公子爷瞪人,又连忙垂下头,拚命忍住嘴角的抽搐。

  黑汉子健臂熟练地挥动,船只避开湍急处,待稳住,他又道:“兄台何必自谦?阁下腰缠万贯,身系一族兴荣,三百余口皆仰赖扶持,依我看,是大富大贵之相,命岂有不好?”

  公子爷冷哼了声,“替人作牛作马,大江南北劳禄奔波,即便赚进万千家产,那又如何?宗族里偏偏就出了这么一位长辈,兴与人方便,从没把钱当钱来使,银两是有借不求偿,要他出门收趟租金,忙了大半日,依旧两袖清风,他杂七杂八的江湖朋友著实不少,每每找上门来,花在酒饭上的开销可真不小。”他笑了笑,皮抽肉不动,有些咄咄逼人。

  “这位兄台你且说说,我那长辈是不是糊涂得紧?纵使我本领再强,也禁不住他这般挥霍。”

  “呃……”

  公子爷满腹牢骚,不吐不快,又道:“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收拾他惹出的烂摊子,怕好不容易在武汉一带打下的根基,不明不白要毁在他手里,你再给评评,我命哪里好了?”

  “呃……这个嘛……”黑汉子宽唇往两边咧出白牙,嘿嘿地笑了两声,黝黑脸肤可疑地浮现绛红,清清喉咙道:“银子这玩意儿呀,反正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千金散尽还复来呀!你那长辈尽管糊涂,可你精明,能者多劳,你就多担待些,知道你要来,往后武汉的一切由你接手,他落得无事一身轻,肯定快活得要飞上天,作梦也会笑哩。”

  公子爷撇撇嘴,又来一记冷哼。

  黑汉子没将对方冷脸放在心上,爽朗再道:“相信兄台的那位长辈拿著自家钱财,也绝非是去花天酒地,总之,是人贵有情,许多形势总觅不了要出手帮衬,就如同咱们几个这等缘分,修得十年才能同船共渡,这情,可是用银子也买不到,哈哈哈~~里头那位小兄弟,你说是不?”

  黑汉子此话一出,原端坐在乌篷里的书生兄长立即领受到几道突来的注视,他背脊一挺,下意识地挡在弟弟前面,雅容闪过微乎其微的慌乱。

  气息略促,书生兄长暗自调适,清澈眸光迅速扫过公子爷和贴身小厮,最后落在船尾的黑汉子脸上。

  他吓著人家了吗?黑汉子内心唉唉地苦叹。没法儿呀,谁教他生得魁梧高大,浑身肌理突腾显著、块垒分明,他拳头一握,没准儿比人家秀秀气气的头颅还大。

  说穿了,他只不过想同对方说上几句,若相谈欢畅,没准儿能套出些什么。例如——

  人家姓啥名啥?

  家住何处?

  离此地远否?

  又例如,今年贵庚?

  生肖属啥儿?

  可曾与人婚配?

  再例如,为何好好的姑娘家不当,偏要束发带冠,扮作少年书生?

  那五宫、那身段,有时流露出来的女儿家姿态,除非瞎了双眼,才会瞧不出这些天大的破绽。

  被那黝黑大汉瞧得心跳如鼓,兼之一圈圈裹住胸房的布条缠得人气息好不顺畅,辛守余尽管努力地深呼吸,仍觉头持续犯晕,肤颊带著烧意。

  她应是病了,从昨晚喉头就觉疼痛,忽冷忽热的,但绝不能停下好好休息,一旦在同一地方停留太久,就越容易曝露行踪。

  紧握双手,指甲在柔润手心里捺出红痕,藉著疼痛,她努力让神智清醒。

  适才赶到岸边渡头,若不是其余的摆渡人家皆已歇息,仅剩此船过河,她也不会大胆地拉著妹妹上这黝黑大汉的船。

  原以为他就是一名岸边的摆渡人,单纯得很,可在听过他与船首那位老丈的对话后,这才明白,他同她一般,亦要渡过河去。

  过河,赶在天黑前入城,她心中如此打算,而船上的几人想必也与她同样心思,这说明了,待会儿到对岸下船后,那黑汉子仍会与她们同行一小段路,除非他想夜宿郊野。

  说不上是何因由,他目光虽正派神俊,却教她心慌心悸,总觉他有意无意地将注意力放在她们姊妹身上。

  然而,她目前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注目。

  从京城而来,一路上颠险难计,若非低调行事,她们姊妹俩如何能活命至今?就快到了,这两个多月来,带著倚安不断的赶路、躲藏,没一夜好眠,她真的是累了……

  “守余……有人跟咱们说话。”她身后探出半张粉脸,软嗓犹带稚音。“你穿得好单薄,不冷吗?”最后这一句是直接冲著船尾的黑汉子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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