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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连袖中的一小袋银钱亦尽数发出,当真两袖清风。

  撒掉几袋子钱,前后花去不到一刻钟,不少人仍赖在马车周围,眼巴巴望着站在车上的她。

  “没了!全给了!”夏晓清干脆揭开车帘,让众人看清那堆变得扁扁的钱袋。

  见没钱可拿了,围在周遭的人群终于散去,各家工头们约莫是记起自个儿的职责,吆喝着底下的船夫和搬运工回去干活儿。

  雨不知何时停了。

  手里犹自抓着一只空布袋,夏晓清气息微紊,撒钱时的豪气还在她胸中冲撞……

  啊!“伍家堂”的船只——

  她眉睫陡扬,只见原被恶意霸占的栈道上仅余三、五人,伍家请来的戏班子早都下了船,那些人手脚好快,环视周遭,竟已寻不到踪迹。

  如此最好。

  她抿抿唇,静吐出一口气,只觉事情没闹大,没惊动“伍家堂”遣人过来援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当真万幸。

  “小姐……”果儿忽地靠近,掩不住胆怯地挨在她身后。

  她随着婢子的眸线看去,隔一小段距离对上金五那双细小眼睛,他身后和左右两侧跟着好几名“黑虎帮”的人,那些人正打算押走他。

  “看啥看?快走啊!你说钱没带在身上,俺就让兄弟们跟你回家取钱去!”“黑虎帮”老大推了金五一把,瞥见犹伫立在马车上的夏晓清时,他粗眉略挑,咧嘴露出泛黄的齿,哼笑道:“姑娘既不心疼银子,一开始全给俺兄弟不就成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要俺们让出栈道有什么难?也不需你辛苦地抛钱撒银。”话语中似对她的胆气有几分佩服。

  夏晓清没有应话,仅定定望着“黑虎帮”的人离开,而金五在离去前投射过来的恶毒眼神让她必须攥紧双手,方能镇静迎视。

  “小姐……钱没、没有了……钱……都没了……”大智结巴道,憨笑看着车内一大堆扁扁的空布袋,似觉方才撒钱的“游戏”当真有趣。

  “你笑?!还笑?钱都没了,你还笑得出来?没良心、没脑子,头那么大,里面全装豆渣!钱没了,小姐回去怎么交代?二爷那么凶,大爷……大爷好可怕,还有老夫人……怎么办才好嘛——”说着说着,果儿两串眼泪突然滑下来,吓得大智瞠目结舌,脸色发白。

  今日此举,夏晓清不是没想到后果。

  她在夏家是庶出的女儿,生母杨氏原是府内安排在老太夫人身边服侍的大丫鬟,后来是老太夫人作主,让亲手调教出来的丫鬟嫁进夏家,给自个儿的独生子作妾室。

  老太夫人在世时,夏家产业有一大半攥在她老人家手里,夏晓清的亲娘是老太夫人带出来的人,识字能算,眼光独到,原就是老太夫人的左右手,嫁进夏家之后更被倚重。

  生母受长辈重用,让当时已为夏家诞下两名男丁的嫡母内心大大不平,如今嫡母处处挑她毛病,她动辄得咎,而今日之事若传回府内……

  她闭了闭眸不再多想,跟着掏出一条素帕塞进大智手里,又用眼神连连示意,直试到第七遍上,大智才陡地理会过来,连忙抓帕子去擦果儿哭花的小脸。

  “果儿莫哭……你哭……我、我也要哭,你别怕……别、别怕,别哭啊……”

  “我就哭!就哭!”果儿凶巴巴,继续抽泣。

  夏晓清望着眼前与自己一向亲近的两名仆婢,心弦略弛,唇角不禁发软。

  突然——

  “请问车上可是庆阳夏家的小姐?”有谁在马车外询问。

  夏晓清循声看去,来者是一名小厮打扮的清秀少年,此时正恭敬站在车身旁。

  “我是。”她沈静答,捺下疑惑。“不知这位小哥有何贵事?”

  听到“小哥”二字,少年咧嘴一笑,声音清脆道:“我家主子想请小姐到船上一聚,盼小姐赏光。”说着,手往岸边一指。

  泊在那里的是一艘外型有别于载货篷船的中型舫舟。

  南方舫舟通常偏花俏,着重装饰,然眼前这艘舫船外观却颇为朴素,乌沈木所打造出来的船身显得厚重且结实,整艘船尽是木质原泽,色虽沈,价却高,也不知何时混进几十艘灰扑扑的货船间,一同泊于岸边,若非留心去看,倒不易一眼辨出。

  她正欲询问少年的主子是谁,舫船上已走出一名矮胖老者,立在船首对她招手。

  “清丫头,上来吧!”

  见了人,闻其声,夏晓清柳眉惊奇般飞挑,随即轻舒开来。

  她淡淡弯唇,朝老人挥了挥袖回应,跟着对少年道:“原来你家主子是‘伍家堂’的老太爷。”

  少年掀唇欲说什么,然眼珠子一溜,竟咧嘴笑出几分淘气,最后只道——

  “我家主子在船上恭候小姐芳驾。”

  恭候芳驾?

  这伍家的少年家仆未免太多礼。

  伍家老太爷是老长辈,她夏家那位精明干练的老太夫人尚未仙逝之前,庆阳城的伍、夏两大商家其实交往甚密,生意上有合作、有竞争,那是光明正大,各凭本事。

  不过后来她家的老太夫人过世,伍老太爷亦把主事权下放给儿孙,到了这一辈,两家在生意场上的冲突渐剧,已无当年和谐共进之象。

  夏晓清幼时便识得这位伍家爷爷,觉得老人家总笑得像尊胖胖弥勒佛,与自己那位精明且不苟言笑的亲祖母相比,伍家爷爷着实容易亲近。

  独自随少年小厮上了舫船,果儿原要跟来,她见她哭得两眼通红,眉眸间犹留余悸,还是让她留在马车上,要大智陪着。

  一上船头甲板,夏晓清都还不及作礼,已被伍老太爷一把拉进楼型船舱内。

  “伍爷爷,那个……适才‘伍家堂’的泊船,伍家请来的四大戏班……”她急着说清,心想,这艘舫船该是老早便泊在此处,它停在这儿,离“伍家堂”篷船所泊进的栈道如此之近,有人恶意霸住栈道一事,老人家定瞧得一清二楚,不仅看明白,他心底雪亮,那幕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八成也是知道的。

  内心有愧,她想代夏家道歉,岂知伍老太爷宽袖一挥,浑不在意似的。

  “别跟咱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那些早不归我管。儿孙自有儿孙福,要合要闹、要兴要败全由他们,我懒得管,只管自个儿舒心快活便好。”他嘿嘿笑了两声。“清丫头,你来得正好啊,来帮你伍爷爷瞧几件玩意儿。”

  “伍爷爷,我——”夏晓清话音陡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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