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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船于大海中又行两日,霞红时分在一座岛崖底下靠岸,就在霍玄女好奇地以为已来到狼鬼的巢穴,未料及众人虽下船,却仅部分的人留在这座海中孤岛,其余的则分别上了另外三艘三桅渔船,连打扮装束也安分许多,像是寻常的船工和远海捕鱼人家。

  她踩上平稳的陆地不到半刻钟,立即又被带上渔船,那男人根本没打算对她这个“俘虏”说明什么,而她也不会傻得去自讨没趣,反正……就静观其变吧。

  紧接着四、五日,船折回南下,终于在船上清水即将用尽之前,泊进杭州湾。

  他这么大费周章地更换装扮和座船,为的便是掩人耳目,在海上烧杀掠夺的狼鬼,回到陆地上来,竟成了辛勤工作又安分守己的渔家儿郎?!

  这男人的种种越来越像一道诡谜,越解越益迷惑,有个声音在她耳边极轻、极轻地喃着——莫之能解,不舍求何……既不能懂,还不能舍吗?

  她不让思绪绕在他身上打转,猜不通透,也就不猜了,难道不好吗?

  那声音一转嘲弄——不是不好呀,是她自个儿没能把持住,舍了,心里莫名地不甘。

  “你想在身上纹出何种图样?”她淡问,秀眸环视着她的新“牢房”。

  这座小小四合院极为隐密清幽,建屋朴素无华,前院甚是宽敞,围墙边还植着两株桑树和两棵槐木,屋内亦维持得相当洁净,桌面、床榻等处都细心整理过,连壶里也加满了茶水。

  此刻,由屋内往外望去,秋阳在前院石板地上洒落金粉,槐花谢尽,绿叶在金风里摇曳,极其宁详,与连环岛和海上的景致全然有别。

  男人适才刚带她下渔船,便有马车前来接应,将他们送至此处,至于其他的大小汉子上岸后已迅速化整为零,走得干干净净,彷佛谁也不识得谁。

  凤善棠未立即答话,徐徐喝着杯中茶。

  游移的眸光回到那张峻容,她神情仍淡,再次启唇——

  “若你方便,我想明日就可以开始,待会儿,我会开一张清单给你,请你先备好所需之物。”她可不认为这男人会应允她亲自上街,去采买黥纹染彩时需要的东西。

  “这么急?你是真巴不得快快把我摆脱掉。”他放下杯子,眉目微侧,薄唇噙着古怪的弧度。

  霍玄女雪颚略扬,避开他的话锋,又道:“若我为你完成此事,希望你也能遵守诺言,放了那几个女孩儿。”

  他唇上古怪的弧度加深。“狼鬼杀人掠货、无恶不作,就只剩这么点好处,说过的话绝不食言。”

  隐约间,那言语、神态再次有意无意地流露出自厌的意味,霍玄女心微微绷紧,不禁沉默了。

  却在此时,凤善棠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摊在她面前桌上。

  “我要纹上这幅图,该怎么做,你看着办。”

  霍玄女一瞧,微绷的胸口像被重击了一下,教她险些喘不过气。

  这张纸像是随意从坊间的画册中撕下的一页,纸质十分普通,印色也寻常得很,偏就是纸上的图……那张图、那张图……他当真要纹上?!

  “为什么不?”他眉宇舒朗,一扫方才略微沉郁的气氛。

  原来不只脑中存疑,她当真对他问出。霍玄女怔怔地瞅着图,又抬起眸光瞅着他,唇掀动了几次,这才吐出话来:“可是……这、这是九天玄女图……”

  他挑眉不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却听见她迸出一句——

  “你是男人。”竟还带着指责的味道。

  这话的前后句似乎搭得十分有趣,凤善棠不禁笑出——

  “是呀,我是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所以才想要个女人时刻不分地贴在身上,这图挺美的,不是?”

  她雪容蓦地泛红,胸脯因凌乱的气息高低起伏,身子在他诡谲深邃的目光下热了起来,某种难解的东西在胸处骚动。

  瞠圆了眸子瞪人,霍玄女掐着图,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他爱纹什么在身上,原也与她不相干,可为什么偏偏是九天玄女图?

  又为了捉弄她,让她不自在吗?

  倘若仅是冲着这一点,那也太不值得,毕竟在肤上大面积地刺青、染彩,得忍受绵密的针刺之痛。那样的刺疼两、三下是无所谓,一、两刻钟或许尚能忍受,但要是接连不断地煨疼上好几个时辰,伤口更多,疼痛的感觉越是清晰,便如火烤一般。

  而为了匀色,让血珠能匀称地混入染料,讲究的是完整性,一幅染彩黥纹得一气呵成才能尽善尽美,若是中断,血珠出现凝涸,吃色就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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