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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血泊。

  殷红稠液聚作一滩滩,再如何小心仍要弄脏莲靴、溅上罗裙。那样的血红,教她生平首回想换下穿惯的镂花琥珀红纱衫。

  心痛。

  这滋味原来是这么回事。以往她挂在嘴边,想说便说,对他脱口便出,那是极简单的事,真彻底体会了,才晓得之前对他的怜惜总是肤浅,不若这一次,当真要剜出她心头肉,痛难当,怒亦难当。

  怒不可遏啊!

  她一生至此,从未真正怒至极处,或者可说,她其实甚少发火,惯于笑看一切、疯疯癫癫、我行我素地过日子。

  她是“浪萍水榭”之主,是世人眼中烟视媚行、不知礼教矜持为何的风流女子,如今萍心不再随浪,她已种下情意,温婉的芽儿才钻出一小丁点儿,孰知短短时候便茁壮生长,无数的情蔓缠绵于心。

  “怎么办?”应是在开敞且无任何格局的所在,女子的声音穿荡,若远若近、似左似右,教人不好抓住准确方位。

  “什么怎么办?”声细细,辨不出底蕴。

  “瞧你这模样,真喜爱上他了,童叟无欺、货真价实,这可如何是好?”

  “这样很好。不怎么办,就继续喜爱下去。”

  四周静默片刻,方才率先说话的那女子又一次打破沉寂,叨念道:“真会被你给气出病来!好歹你也是咱们家一朵花,受我调教多年,又经长年的耳濡目染,没本事也变得有本事了,见到好东西就得下手啊!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倒好,左耳进、右耳出,把我的话当屁话,前两次都把人劫到手了,却不乘机吞喽,这么磨磨蹭蹭的像话吗?我这张老脸全教你丢光了!”

  “大姊的脸一点儿也不老,还是一样光滑细致。”

  “你……你这个小贱人……我花夺美怎么有你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小妹?”

  “小贱人”三字,若家人骂出那是亲昵,要是从旁人嘴中吐出,就得大动干戈、绝不能委屈了自个儿的。

  花余红唇微勾,不若以往巧笑嫣然,仅淡淡瞧了大姊花夺美一眼,眸光又落回平躺在蒲草软垫上、仍兀自昏迷的玉澄佛脸上。

  她柔指爬啊爬,爬到他眉间的小红痣,在那处留连。

  花夺美见状,摇头直叹:“完了、完了,没得救了……”

  “能救的。咱们已把他救回来,没事的。”眉眸多出执拗。

  花夺美倏地起身,与小妹灿亮金红全然不同的黑罗裙迤逦飘逸,她一手插在腰上,一手头疼地抚额,道:“我是说你动了情,傻到没得救了!再有,这男人救回来我这儿是一回事,能不能救得活算另一回事,他都发作过五、六回了,再不用我教你的法子帮他散功,就等着看他把自个儿撑爆吧!”

  “我允过他,不对他用强的。”凤目一抬,花余红轻嚷。

  “该用强,就得用强!”

  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花夺美尽管恼火妹子的不争气,仍道:“我吩咐婢女送汤药和吃食过来,你不让旁人碰他、服侍他,坚持亲自照料,就得把你的小肚子填饱喽,这才生得出气力。”

  不待有所回应,黑墨墨的窈窕身影已然掠出。

  屋中无声,静得像能听到外头雪花漫舞的谧音,天巧能开顷刻花,银白雪花落在屋檐、落在石阶、落在薄霜小池上,那声音皆不相同。

  花余红不知自己又坐了多久,指尖来到他的唇,那张玫瑰般的薄唇咬破多处,有可能是他咬紧牙关时自个儿弄伤,亦不排除是旁人啃食下的结果。

  不单单一张唇,他全身上下几无完肤,大腿外侧甚至少掉一小块肉,左边耳垂险被撕下,颈脉差点被咬断。

  秋天,她与他在霞光盈溢的水畔一别。带他走、送他回,她明说要劫走他的,又何曾认真过?

  从没把他当成世人所说的“佛公子”,在她眼底,他玉澄佛仅是个单单纯纯的浊世佳公子,不单纯的是,他待她好,不以世俗目光评断她,把她瞧作能在一块儿品茶饮酒、赏景谈话的朋友。再一个不单纯的是,他教她给喜爱上。

  什么“青春恒驻、永世不老”,她一开始只想弄明白传言的虚实,想独占玉家“佛公子”,而今,她依然想独占他,独占的理由却从以往的无情到如今的多情,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心里总是有了他。

  那些碰他、伤他的人,个个都该死!九死都不足惜!

  倘若他们没死,即便她花余红以寡敌众、技不如人,一腔热血既给了他,就该为他力拚到底,最终不过与那些人同归于尽,便又如何?

  男人的唇在此时掀嚅,似是吐出一个“水”字。

  他醒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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