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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母丧对她的打击确实不小,细看她一向丰腴的双颊,已略显消瘦了些。她将一边藏于肘间,只留另一边供他慰藉多日的相思。

  明熙公主的肠胃似乎暂时打烊,不再感到饥饿的样子,若萧北辰知道她已一日滴水粒米未进,他的心疼只怕还要加剧不知多少倍。

  他能为她做些什么?萧北辰一直在想。

  “母后啊!又是剩下咱们母女俩而已呢!”性好呼奴使婢、前呼后拥的明熙公主,谁料得到也有如此沈静闭锁的一天?

  见惯了她喳呼的凶样,萧北辰还挺怀念往日她的喳呼声。低切暗沈的腔调,不是她这天真无愁的娇娇女该有的,他不忍听。

  但又舍不得放过一字一句。

  明熙公主伏趴案上,抚着其上如雪的一层白。

  “人家说,皇兄不是您亲生的,是不是因为这样,皇兄才不肯来看您?别人不肯来也就罢了,母后虽然对其他人不够好,对皇兄可还不错啊!”

  明芦公主便是因为张太后生前讨厌见到她,所以不敢久留灵堂,但阳廷煜的不闻不问,直教明熙公主不能释怀。

  “母后,如果皇兄真不是您亲生的,您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皇兄的事?”明熙公主喃喃地问,又微笑道:“没关系!不管母后做过什么。母后永远都是母后,儿臣永远是您的儿臣,不会有变。”

  她抚着桌面,心中感受着母后轻抚她的小脑袋,声声唤她“乖孩儿”。

  萧北辰怜惜地痴望着,想上前安抚,又不愿惊动了她。

  “早知道母后去的早,儿臣就乖乖的待在母后身边,不会整天往宫外跑,教母后见不着人影。孩儿知错,母后原谅我了吗?”她喃喃低语自责。

  萧北辰在心中谓叹:她那模样,纵有什么过错,谁不原谅她呢?

  “儿臣还有一点请求母后原谅。”明熙公主苍白的脸颊浮起一抹淡淡红晕,“儿臣认识了个母后口中‘来路不明的野男人’,是个贼呢!一直没坦白告诉您,母后不要生孩儿的气好不好?”她微笑着撒娇:“您见了一定喜欢的,他长相俊俏,武功厉害,心肠又好,只是一张嘴乖觉得很,甜的时候比糖蜜,毒的时候要人命……”

  她那坠入遐想的迷蒙娇态,教人也一同沉醉绮思当中。

  白幢挂满灵堂,隐隐随风飘摇,加上她的脸、她的衣着,俱是一片惨白。如此气氛下,难得令萧北辰感到由衷喜悦,淡淡的微笑自他的嘴角浮起,浅浅泛开。

  “只可惜,他没有母后认可的身份地位。以前儿臣一直以为这问题简单,只要他肯,还怕当不了儿臣的驸马吗?”明熙公主叹了口气:“唉!儿臣果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儿,要是母后知道了,一定又会笑儿臣孩子气啦!”

  萧北辰有不祥的预感,微笑瞬间在嘴角凝住。

  “他还有别的女人。”

  萧北辰僵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听进她的指控。

  明熙公主幽幽道:“那女人好美,是个青楼女子。不过,儿臣实在不该以为青楼女子低贱。对他来说,只要是人,都是一样的,儿臣这个公主身份没什么了不起,他也不希罕驸马头衔,仔细想想,到头来他有可能选了她吧!她一定有许多长处是儿臣没有的,起码没有儿臣的坏心眼,他待她好温柔……”

  明熙公主的落落寡欢反令萧北辰气愤!

  这个笨蛋!她凭什么如此以为?难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是假的?他待她就不温柔?

  他想冲上前去喝问——她那愚蠢的小脑袋里,想的究竟是什么鬼玩意!

  “儿臣好累,不想同人争了,要争,可能也争不过人家。”

  随着她的落寞,萧北辰心也跟着一沈。

  不战而退可不是她的本色啊!他宁愿见她霸道刁蛮,也不愿她……

  “没关系!”明熙公主竟粲然一笑:“这是儿臣不听母后话的后果,儿臣活该!什么锅配什么盖嘛!儿臣脑子里的鸳鸯蝴蝶该放飞了,那种抓不住的男人还是算了,此后儿臣会安分的守在宫里,等着招个相熟又有身份地位的贵族王孙当驸马,这是母后的期望嘛!未来的驸马一定会将儿臣捧在掌心,疼进骨子里,儿臣一定会幸福的……”

  狗屁!

  他们不能长相厮守,算什么幸福?

  萧北辰忍不住了,他决定上前反驳她的谬论!

  “儿臣不会再见他了!”

  这句简直致命的话,当场将萧北辰的双腿黏附于地,再也难动弹半分。

  宛若发下宏愿,明熙公主的神情语气认真,又略带讨好与撒娇。“母后,儿臣真的听话,真的不会再见他!母后请安心的走,不要再担心儿臣了,儿臣真的不会再见他……”

  宛若遭受雷极,萧北辰感到整个人炸为粉碎。

  灵堂内的人儿浑然不觉他的存在,径自喃喃自语:“母后,您说儿臣乖不乖啊?”

  孺慕的娇嫩声,软化萧北辰亟欲疯狂嘶吼的冲动,只能征征望着她那凄然的笑容,心肺狠狠扭扯,呼吸紊乱而急促。

  最后,是那一边面颊上滑落的一滴晶莹泪珠,打消萧北辰惊动她的念头。

  泪珠顺势沁入了案上的雪白,湿透成一小块圆,像滴在她母亲的衣襟上。她的母亲若有灵,应当也同他一样不舍吧?

  此情此景,他像是个局外人,她们母女口中的局外人,这儿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但,既然这是她的选择,他便该尊重她。

  只是,他们连说句话都不能了吗?

  他不甘哪!

  严冬的天即使过了卯时,也只微亮着。

  明熙公主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覆了件紫貂裘,身下躺的是卧榻。

  犹记得昨晚,她浑浑噩噩地趴在案上睡着了,几时爬上卧榻的?而她身下覆着的毛毡,是她这几日用来覆身的,身上盖的紫貂裘明明放在坤宁宫,几时长脚跑到她身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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