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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褚东云闻言,脸上出现一抹心动的表情,但却没有回答。夏生这回终于猜透了他的心意,他是向往自由的,如今这种被一条领带束缚在水泥丛林里的生活,他似乎并不怎么留恋。褚允生听不见儿子说话,便回过头来看他,然后也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一直没开过口的夏生,他一见这个女孩子,心中便无由地起了好感。“咦?这位漂亮小姐是谁啊?怎么没人介绍给我认识?”

  “啊!对唷!刚刚先生回来,我实在太高兴了,都忘了蓝小姐还在这里!”毛叔一拍自己额头,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忘东忘西的。

  “蓝?你姓蓝?”褚允生仿佛被勾起了兴趣。多么好的姓啊!“是的。”褚东云好像就在等父亲注意到她,轻轻将夏生带到自己身前,温柔地看着她,缓缓地说:“爸,她叫夏生,蓝夏生。”

  “唔……蓝夏生……”褚允生摸摸下巴,一手按熄了烟屁股。“夏天时空中的一抹蔚蓝,好名字!”他觉得好听极了,便朝夏生笑开来。“我这样解释对吗?”

  夏生羞涩地一笑,现在她好像终于有点了解为什么褚东云会那么喜欢、尊重他的父亲了,他是那么地开朗亲切呵!“对。”替她回答的是褚东云。褚允生闻言抬头望着儿子,褚东云仿佛便是在等这一刻,他望着父亲的眼睛,定定地说:“她也是我心中的蔚蓝。”

  短短一句话,褚允生便已了然,蓄着大胡子的嘴边勾起了一抹笑意,他知道儿子不会随便要求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事情,但是一旦决定了,那便是再无更改的事情;也因为如此要下什么决定时,儿子往往比他人来得慎重并且多虑,其实就是因为太过在乎的缘故。看来这个叫蓝夏生的女孩,似乎正在一步步突破着他的心防;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看来真是相配极了,也适合极了!褚允生不禁这么暗想着。他对孩子像对朋友,并不想干涉“朋友”的决定,而夏生给她的第一印象也很不错,只是太瘦了点,也太沉静了点,但是,管他的!又不是他要娶老婆。

  夏生听见褚东云也不见还有旁人在场,便说了这种话,差点又脸红起来,不过一方面又觉得这话实在动人极了。她真的是他心目中的蔚蓝吗?不再是他回忆不起来的盲点了?那么,即使他这忘了过去又如何?即使他对从前一无所知又如何?在他的心中,蓝夏生并不是以回忆的形态存在,而是现在式,进行式呵!“什么蔚蓝?可笑!”就在三人都满心欢喜、气氛正佳的时候,突然由楼上传来这么一句话,冷冷的,语调宛若寒冰。

  夏生闻言不由得轻颤,回头看,这才发现沈怡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口,她身着睡袍,双手环在胸前,冷凝地看着这一幕。而褚东云的脸在看见母亲后马上沉了下来,他下意识的将夏生拉到自己身后。

  沈怡其实并没有睡着,当她听见楼下有异于平常宁静的声音之后,她便起身到楼梯口观看了。当她看见自己的丈夫竟然也回来了的时候,心下竟是一阵难以克制的激动,当她再看见褚允生父子和夏生聊得那么愉快时,更是莫名的一阵嫉妒。

  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上次见到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她记不得了,只晓得允生的脸上,胡子留得愈来愈长,人也晒得愈来愈黑,而她呢?在一堆琐事里烦得心力交瘁。他好自私啊!在丛林深山里逍遥快活,放她一个忍受黑夜无边的孤寂,他好自私、好自私啊!一听见他称赞蓝夏生,沈怡更是气得发抖了。他真的是她的丈夫吗?难道他没看见蓝夏生的诸多缺点?没看见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她配不上东云!东云值得更好的!武装着自己的气魄,沈怡一步步地自阶梯上下来,她的步伐踩得缓慢,她的神情显得严肃,她看起来像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叫人望而生畏。

  褚允生看着久违的妻子,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每次回来,他都发现自己又因分离而更想念她了,美丽虽然仍未自妻子的脸上稍褪,但她却苍白如许,因不肯示弱的坚强而更加强悍。他比谁都更了解她的,不是吗?但他也是个固执的人呵!不肯有半分的让步全是为了争取自己的自由,他生性落拓,实在受不了尔虞我诈的商场与紧很快要勒断人脖子的西装领带,所以,他逃了,明知这是个会愈捅愈大洞的漏子,他还是逃了。

  事情怎么会发展至这个地步呢?夫妻不能两心共通,反而渐行渐远?相对无言,各自怀着心事,沈怡自阶梯旁走到他们面前,冷冷的,不带着任何感情。“蓝小姐这么晚了还来拜访我们,真是不敢当。”她偏偏就不对着东云或丈夫发作,只将目标放到最没有抵抗能力的夏生身上。

  “伯母,晚安,好久不见。”尽管夏生紧张得连胃都痛起来了,她还是咬紧牙关,试图冷静下来,但一想到梦中沈怡曾经出现,还拿着支票不停在她面前晃动的模样,她就觉得没来由的害怕。

  “是啊,很久没见了,有什么事情吗?”故意忽视丈夫的存在,她自顾自地问着夏生。“有什么事情会重要到这么晚了你还非亲自跑一趟不可?”

  褚允生如果是傻瓜也看得出来,沈怡并不喜欢夏生,只不过是两句话,却都充满了敌意和漠视,他皱皱眉头,趋前一步。“来者是客,蓝小姐更是重要的贵客,你的口气未免太冲了。”

  沈怡没想到久未见面的丈夫一见面便是帮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说话,差点没气得发晕。“唷?客人!面对客人我自会拿出待客应有的礼节,那你呢?你是客人,还是主人?”这句话一下子便打了两个人,夏生面如死灰,而褚允生的表情则严肃了起来。

  “说得好,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在‘对付’你的家人吗?”他一字一句地道。“对付?”沈怡冷哼一声。“我竭尽所能为我的‘家人’安排最好的事物,但有谁感激过我的苦心?”

  “对,你用心良苦。”褚允生点点头。“但你恐怕也无法真正了解别人的心底在想什么吧?”

  沈怡一震,这句话一旦被撞进她的心坎,她便发现自己坚固的堡垒正因为这一点小小不确定而慢慢塌陷了……是啊!她总是运筹帷幄,想要掌控一切,这种手段在商场一向都是无往不利,为什么换成了家庭,却只是节节败退,失去得更多?矛盾、犹豫、迟疑,这些都不是她性格中的显要之处,然而褚允生一出现,她的弱点似乎就会全暴露出来。

  不行,她怎么能输?“我怎会不懂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不是逃避责任,就是处处与我作对,我的竭心尽力全被你们当成驴肝肺,你们谁真的在乎过这个家?”

  褚允生看着妻子,摇了摇头。“没有人不要这个家,而是近乡情法啊!”

  沈怡听丈夫这么说,突然有点迷糊了。近乡情法?这个家有什么好害怕的?她又不会吃了他们?“你在胡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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