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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但是现在的家,给她的挫折太大。

  一进门,她心中总会掠过一阵惊忧:慧东是不是走了?没有任何他住过的痕迹,没有他的生活气息,没有他个人性的物品,没有他俩住在一起的任何记忆。

  她很伤心。即使他并没有离开,这冷清的光景,还是会令她伤心。

  “贝翎,再给慧东一点时间,好吗?”妈妈搂着泪娃娃,边摇边呢哝。“你要多体谅他之前过了太久这样的生活。要他一下子改过来,并不容易。如果你觉得新家很寂寞,就上来妈妈这里,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我们已经结婚好几个月了……”

  “他已经当单身汉好多年了,你逼他也没有用啊。”而且妈妈心里也满喜欢这小俩口常常上来找她,陪她吃饭聊天。“妈妈会去说他,但是要慢慢来。”

  她知道,只不过,这像个临时旅舍似的家,常常让她不安。

  他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就永远消失了?为什么结了婚,并没有带给她多少安全感?他真的只是在调适中,还是早已在做随时撤退的打算?

  慧东知道她的忧虑,而他的解决方式,是激烈的做爱。

  但她累了,不想再耽溺在肉欲中。燃烧的只有身体,心中仍是空洞。

  午夜,沉寂的新家一片漆黑,只有卧房的夜灯微微映照一室情欲的热气。赤裸的身躯娇弱俯伏在床褥上,汗珠晶莹,疲惫的不但是她的人,也是她的心。

  这是他见过最美的生物。活生生地,惹人怜爱地,蜷伏在他身畔,笼罩在他的爱与气息里。他以指背抚弄着她汗湿的脸蛋,抹去她眼角残留的水光。他弄痛她了,爱得太过痴狂,不知不觉地失控,热切沦为凌虐,再一次地摧毁了她浪漫的妄想。

  美眸空洞地凝睇着床单上细致的织纹,迷离在这段除了利益以外,乏善可陈的婚姻。他们真的结婚了吗?或者只是举行了某种表演似的仪式?她是不是错了?当初不该凭着对他充满的强烈感受,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他无奈,在床畔挂着的西装口袋内找出了一枝笔,开始在素净的床单上建构理性的线条。

  在柔软的质材上,他依旧能徒手画出复杂交织的几何线条,静静地,吸引了泪人儿的注意。他在画什么?

  她着迷地俯伏着,看他在昂贵床单上一笔一画,逐渐勾勒的图象。

  啊,是他们曾经避居的菲斯古城。

  “再画一个。”她渴望地要求着,不要他停笔。

  这么娇嫩的乞求,连铁石心肠都难以拒绝。而且,他喜爱她对他这小本领的天真仰慕。

  “你要我画哪里?”

  “巴黎……不要,我要呃……”她满脑子风景,却找不出什么具代表性的。“我想要……有爱情的地方。”

  他不必思索,不必打稿,拉平了另一处被单就画了她想要的。奇特的线条、独具风格的建构,似乎很熟悉,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哪里?”

  “泰姬玛哈陵。”他淡漠地精确描绘着,为他娇宠的女人搭造虚幻的梦境。

  “那里有爱情吗?”

  柔嫩的细嗓,像在盼望着天堂。他若有所思地垂眸建构,这富丽堂皇的陵墓。

  “曾有位王子,一直没有心仪的对象。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碰到他所爱的女孩,两人就在一起。他们成为国王和王后,生了许多孩子。”他轻喃着枕畔的童话。“可是王后比国王早一步离世,国王很伤心,就倾尽全力为她建一座最美的陵墓。”

  “就是这座??”

  “可是国王太自私,他的爱只给这一个女人。劳民伤财,就为了盖她的陵寝。后来其中一位儿子叛变,把国王关起来,永不见天日。”

  “太过分了。”

  他莞尔。比起她的不平,他还比较赞同这种揭竿起义的作法。

  “然后呢?”她缠腻着,急急追索下文。“国王有被放出来吗?”

  “好一段时间过后,国王的那位儿子来见他,以为他会很沮丧、很憔悴,没想到竟然神采奕奕,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惨。”

  “为什么?”

  “国王的儿子也这么问。”他在华丽陵寝的对面,又画起一栋伊斯兰式的王宫。“国王说,我虽然被关在王宫的牢狱中,透过牢房的小窗,我还是可以天天望见对面的泰姬玛哈陵,思念我的爱妻。”

  小脸霎时绽放亮丽,单纯地坦露她的向往,仿佛这真是世界上最美的故事。

  他沉默地继续重重叠叠建造,不多赘述那位儿子的下一步举动,就是下令剜出国王的双眼。美丽的爱情背后,多半是现实残酷的面目。

  他知道她仍在新婚的期待中,却一再承受无情的挫折。但他实在分身乏术,也无法告诉她,他稳定下来的行踪会引来多少秃鹰的环伺;同伴诱他重操旧业,仇敌要他不得安宁。他同时间要处理的各种难题,远超过她的想像。

  “慧东是王子吗?”终于碰到自己心仪的女孩,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我不是。”

  “那慧东为什么这么会画建筑?”

  他轻抚打着哈欠的睡美人,享受柔滑发丝自他指间流泄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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