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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我们可以跟表姐拍张照片吗?”

  “喂,她是谁家的表姐啊?!”不要乱喊好不好?真是受够了这群苍蝇。“今天婚礼的主角到底是谁啊?”

  各路好汉腼腆地抢着轮流与她合照,赶趁大喜之日的百无禁忌,和美女留影纪念。大家早在婚礼彩排时就对她大为惊艳,今日正式盛装出席,更是彻底征服了这些大男生,痴痴仰慕。

  母亲刻意替她选了银雪色的露肩小礼服,避开了新娘子的纯白印象,同时达到品味卓然的陪衬效果。高腰的精致剪裁,只流露妖媚曲线却不见任何沟影,散发大家闺秀的典雅气质。

  优美的肩颈线条和细腻肤质,在盘高的发髻烘托下一览无遗。大片雪肤上毫无珠宝缀饰,唯独耳垂上悬着小小星光:价值上百万的四克拉钻石耳环,寂静闪耀,沉默中显示着非凡的身段。

  表弟觉得她这番用心打扮,很给他面子,但新娘却气炸了,今天的脸色比彩排时还臭,无法容忍他们擅自为她多安排了一位伴娘,抢尽新娘风采。

  哎,女人真是小心眼。这也有得计较?姨妈不过是想藉他俩的婚礼,介绍其中一位伴郎给贝翎,沾沾喜气。新娘子要是不愿意,大可说不。干嘛收姨妈的新婚贺礼时欢天喜地,一看伴娘比她美丽就老大不高兴?

  “你们还要拍多久才甘愿啊?”可以进去准备正式开始了吗?

  一伙人前呼后拥着贝翎和表弟,回到已经张罗完毕的宴会厅。大家各忙各的,司仪和音控人员不断测试麦克风与流程衔接,场务人员迅速穿梭,一片匆促。

  “你不去准备室跟新娘和伴娘们补个妆吗?”表弟耳语。

  她暗暗苦笑。“那是新娘子的地盘,我还是少去为妙。”

  他俩各自做个鬼脸,相互调侃。身为介绍人之一的贝翎妈妈,一身雍容华贵,在宴会厅的远方,喜气洋洋地欢笑而来。她身旁跟着的魁伟身影,步履优雅,随侍在贵夫人身侧,一同前往。

  贝翎刷白了整张脸,骇然震愕。

  是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妈妈身旁?

  贝翎妈妈有着为人父母的惊人毅力,屡败屡战,永不放弃地积极为女儿寻找好对象。但这次,她终于绝望,伤心落泪。

  她千方百计地,好不容易安排了既自然又喜气的机会,想介绍其中一位伴郎给贝翎,结果贝翎还没见到对方,当场决绝离去,仿佛在生妈妈的气。留下错愕的大家,和暗自窃喜的新娘——抢她风采的女人,走得好。

  妈妈哭了。贝翎从来没有这样公然给她难堪,让她一个人去善后。贝翎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她,原来贝翎对她的好意早已厌烦到这种地步。

  一片热忱,被女儿嫌弃至此,她只能哭泣。

  “我不是在气妈妈,我的脸色也不是针对她!”到底要她解释多少遍才够?

  “那你给我个理由啊。”午夜,爸爸坐在书房大沙发里,关起门来低声质疑。“你说了半天,说不出个道理。如果是这样,我不会让你见妈妈,你太让她伤心。”

  “我是真心要跟她道歉!”爸却像铜墙铁壁一般,挡在母女之间。

  “你在道歉之前,何不想想自己为什么要做错事?为什么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她的幼稚举止,令他不解。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会突然出现……”一个不该存在的男人。

  爸爸凌厉瞪视,等着她的下文,她却难以启齿。

  沉默。真正的理由,她说不出口。

  “我把妈妈交给你负责,是因为我相信你会照顾好她。结果呢?”让他自己在打拚事业之外,又多了后顾之忧。“早知如此,我就花钱请专人来陪伴她。起码花钱雇来的人,懂得尽那份薪水应尽的责任。”

  她站在爸爸面前,垂着小脸,落寞地以掌根抹掉眼眶的水花。

  “你觉得她还会剩多少日子,禁得起你这样折腾?她除了对你的未来充满盼望,她的生命还剩下多少盼望?你为什么不在冲动行事之前好好想一想这些?”

  他原本对贝翎的稳重很有把握,如今这把握突然没了。

  “为什么你那时一见到妈妈来了,就摆臭脸给她看?”甚至当面负气离开。

  “没有,我不是因为妈妈才那样……”

  她委屈万分,泣不成声,仍说不出真正理由,得不到爸爸的谅解。可是她想见妈妈,她承受不了不被妈妈原谅的煎熬。

  为什么她老在伤害爱她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我愿意跟妈妈道歉……”泪珠断了线,抹也抹不尽,只有更急促的哽咽。“我知道错了。我要见妈妈,我要见她……”

  爸爸长叹。“不是我不愿意让你见她,是她说要一个人静一静。”不想打搅人,也不想被人打搅。

  妈妈的拒绝,令她心碎。她只能抽泣地不断嗫嚅着,她要妈妈,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了、不管了。她伤害了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乞求原谅,想要妈妈的安慰。

  爸爸看她难过成这样,自己也不好受,只好再次到妈妈房里替女儿求情,告诉她,女儿哭着要妈妈。

  贝翎惶恐畏怯地远远杵在门前走廊的另一端,不知门内传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消息。只要妈妈愿意见她、原谅她,她什么都说,妈妈问她什么她都会招供。她真的没有意思要伤妈妈的心。

  爸爸出来后,没有带上房门,远眺她一眼,点点头,自己转回书房里去。

  贝翎小心翼翼地慢慢走进妈妈房里,透过温暖的幽微光线,看见骨董梳妆台前的妈妈,肿着红眼,回头勉强对她一笑,她就全然崩溃了。

  她像小时候那样,哭着躲到妈妈怀里,放声痛泣。她是伤人的元凶,却在受她伤害的人怀中求安慰。她一面哭一面认错,口齿不清,涕泗纵横,紧紧和娇弱的妈妈相拥。

  妈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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