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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我只跟她说她第一关考试通过了,可以进到下一关的化疗,没跟她说疑似转移的事。”

  “别说,先别说。”他淡淡自语。“不管结果怎么样,让她开心最重要,不要被这个病搞得她郁郁寡欢。”

  “放心,她现在活络得很。每天除了为自己设计新造型,就是忙着帮她女儿做造型。”哎,自从妈开始做化疗,家里就迅速累积各式流行假发。妈非常懂得如何娱乐自己。

  “她帮你做什么造型?”老爸怪笑。

  “相亲的造型。”她抿出一副扁扁的笑意,有气没力。

  “她还在玩哪。”呵,母女大斗法。

  “我总觉得你们俩是共犯,在暗中图谋什么。”搞不好哪一天就联手把她卖了。“妈最近对于相亲的事有点热过头,害我连吃好几顿相亲大餐,肥得跟猪一样。”

  “她想看你披白纱的模样吧。”

  “爸呢?”也是这么想吗?

  “当然想,可是我不想让女儿嫁出去。”老爸是出了名的疼女儿。甚至她赴美读书时,哭的不是她,而是老爸。“要娶我女儿,只有一条路:入赘。”

  “那大概有很多人都会打退堂鼓了。”如果爸仍任董座,想入赘的多到挤破头。现在情势落寞,入赘二字反倒替她挡掉不少追求者。

  “你自己呢?”

  “我?”她装傻。

  “有自己看中的对象吗?”

  “我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去找对象。”

  老爸只是笑,继续往深谷内的瀑布前行,不多追究。

  他最老奸了,每次心里有谱时,表面就会做得平静无波,好像一切随意。

  自从她工作调回台北,担任家族基金会的董事及执行长,就远离了家族事业的实际经营。爸希望她当个董事会成员,或做个快乐股东就好。她起先无法接受,但现在已完全调适过来。

  爸宁可她好好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有限时光,珍惜自己的人生,过得自在,而不必投入公司的实际经营,一天到晚忙着跟人拚到头破血流。她工作期间,平日跟家人的联系及相处,竟比她在海外留学期间还少。有形的空间距离更近了,无形的心灵距离却更远。

  现在回头想想,自己在上海的那段时间,真的拚到昏天暗地,换来的只是短暂的成就感及下一步更巨大的不安。

  要不是爸及时勒住她这头野马,逼她回家,她可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妈的健康出了大状况。

  为此,她哭了好多次,觉得自己真该死。

  你都没发觉你父亲的布局调动不太对劲?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而且不光是妈的身体出问题,爸的董座也出问题。她都帮不上什么忙,无力为爸妈去争取什么,只能尽可能地减低他们的忧虑。陪妈妈去医院:好,没问题。工作不要太忙:好,没问题。去相亲找找对象:好,没问题。

  “你们帮我决定对象就可以。”她垂眸,步步凝睇粗砺的石阶。“对于结婚,我没有意见。不过就像爸说的,他得同意入赘,起码要是个会听从爸妈话的人。”

  “你的男朋友呢?”

  “我哪来的男朋友。”呵,爸还在套她口风啊。“要是有,早就抓他来当替死鬼。”

  过没几天,她还真的希望有这位替死鬼出现。

  看来除非她死会,否则妈是不会终止她的相亲争霸战的。妈除了以各种不同化疗造型娱乐自己,现在更多了贝翎这个大玩具。妈玩得开心,可是她快虚脱了。

  “我没有拖你去相亲?。”妈妈一脸真诚地摆摆双掌。“你说的话我都有听进去,所以你不可以再摆臭脸。”

  “我不是摆臭脸,而是累。”两小时前她人还在南投的山区小学勘察,只因为妈说有急事要她快快回来作决定,她就豁出去地狂踩朋驰跑车的油门,一路飙车北上。结果,妈妈人不是在医院,而是在精品名店的VIP室,不知该为女儿选择哪件婚宴礼服。

  她真的快瘫掉。

  “贝翎,你看这件怎么样?”

  “我没意见。”

  妈妈讨好的笑容顿时委靡垮下,精品名店VIP室的资深店员连忙哄劝,安抚大客户受挫的脆弱心灵。

  哎,又来了。

  “对不起,我想单独和我妈谈一下。”她苦笑。

  机伶的资深店员,立刻恭敬退下,好让贵宾在奢华小厅尽情地促膝长谈。比起那些平日省吃俭用难得做此高档消费的小老百姓,陆贝翎家的这类精品大户,一次消费就可达到他们单月六、七成的业绩,当然要妥善伺候,任凭差遣。

  VIP室里母女各坐一张沙发,沉默以对。

  贝翎无奈地凝望妈妈一脸委屈的小女孩状,觉得好笑又没力。人家说她们母女俩感情好得像姐妹,但到底谁像姐姐、谁像妹妹?

  “好吧,你说,这两天为什么老拉着我到处整顿门面?”

  “我把唯一的女儿生得好好的,她却成天把自己搞得跟男人婆一样。”妈妈赌气地娇嗔咕哝。

  “上班族本来就是这样打扮。而且你早不念晚不念,偏偏选在最近拚命念,是不是又有什么企图?”

  妈妈一副被说中心事又死不承认的嘟嘴倔相,实在很好玩。妈妈的保养工夫非常到家,五十多岁了却看来像三十出头的千金小姐,天天打扮得娇滴滴的,心无城府,跟爸那个也是从小优渥惯的少爷,真是天生一对。

  也难怪爸会斗不过伯伯叔叔们,被逼下董座。

  她和爸在这方面很像:不是没有雄心,只是没有谋略。而且爷爷生前就属意爸爸接任董座;该是他们家的,就当负责扛起,即使江山已沦入别人手中,并不代表她和爸就可以因此放弃。

  或许,她的婚姻可以作为筹码,引进外援。但是爸的入赘条件,打乱了她的如意算盘。

  她知道爸妈很爱她,但她不能不为他俩的后半辈子着想。

  他们过不了苦日子的。

  其实她有注意到一个不错的对象,外商公司的对冲基金经理人,对方也表示对她颇有好感,可是要他入赘就有点难。

  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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