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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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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慧东悠然起身,以英文及法文低声致歉。被吵醒的人也不好责骂,只能咕哝着各自继续入睡。空服员担忧地赶来关切,俞慧东不厌其烦地再次柔声解说,安抚人心。 他擅长此道。 “陆小姐,你还好吗?”女性空服员在洗手间外轻敲轻唤。“陆小姐?” “请你们不要管我,我没事!” 她的泣吼令空服员心惊。陆小姐果真如她先生所说的,非常神经质,像颗不定时炸弹,一不小心便会触动到什么。 “陆小姐,你可以待在里面,没关系的,但你能不能让我补充一下里面的用品?这是我的工作,请你通融。” 她不要人打搅她,她也不想再回座位上。可是……泪眼迷蒙中,她看见空了一半的洗手乳、乳液、刮胡水什么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是不是又耽误到别人了? “陆小姐,要是你不方便出来,那请你开个缝,帮我把东西递进去好吗?” 对方一再让步、一再劝慰,她没办法坚持己见,任性到底。 “俞慧东也在外面吗?”她仍高度警戒。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但这里只挤得进我啊。”狭窄走道根本容不下二人并立。“陆小姐,这几罐用品及矿泉水请你放进去。” 贝翎仔细听着空服员那袋瓶瓶罐罐轻敲门板的声响,判断走道上挤在门前的声音确实是空服员。只要她速度够快,开个小缝抓进东西,马上关门上锁就行。 “陆小姐?” “我知道了。” 门锁一开,只分个小缝,一袋杂物确实就在夹缝外。但,拿着这些瓶瓶罐罐的,是只粗壮的手。 俞慧东?! 她用力地推门上锁,却来不及了,他早已一手扳抵着,淡淡撑开,同时回头向空服员致意。 “谢谢你的帮忙。我帮我太太服下镇定剂之后,会等她安稳一些再带她回座,可能会花点时间。” 空服员很高兴,问题解决了。 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人来打搅俞先生安抚他太太的。 拥挤的洗手间,难以旋身。他几乎贴在惊愕的泪人儿身前伫立,疏离地垂睇,眼瞳中没有怜悯,手中也没有任何药剂。 他用来对付她的,向来都是他自己。 她恨这个人。 短短几天之内,因为这个人,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恐慌、羞辱、气愤、担忧、渴望,以及放荡。她从来没有陷入这么无能的状况;用尽一切办法也不得逃脱,耗尽一切心力也无法抗拒地继续沉沦,颜面尽失。 她痛恨这么窝囊的自己。而这份深刻的体会,又是他造成的,她绝对不原谅这个人! 他知道,所以更加地毫不留情,让她一再领悟到自己的能耐不过尔尔。 她呀,总是销魂纵欲过后,迷茫游离的神智逐渐清醒了,就开始懊恼羞愤的道德讨伐。讨伐他,也讨伐她自己,不肯接受他揭穿的事实,不屑面对自己的窘境,一个人生闷气。 他没兴趣奉陪,但是看她跟自己过不去的德行,很有趣。不过之前在飞机狭小的空间里,她由顽劣抗拒到酣醉激切的耽溺…… 他必须时常提醒自己,到底是他在掌控她,还是她在操纵他。 立场愈来愈容易混乱了。 他们在卡萨布兰加入境后,便搭国铁一路东行,远离繁荣美丽的海岸城市,深入荒凉内陆,直到古城菲斯落脚。 前往住处的期间,她在蓝天烈日下傻傻看俞慧东跟当地计程车司机讲价,讲定了他才肯上车。她自认她的法语还不错,起码去巴黎自助旅行不成问题,也以法文拟过商业合约。但是她没办法像俞慧东这样,跟口音很重的当地人讨价还价,因为她连对方说的是哪种法语都辨识不出来。 他为什么都听得懂? 而且很奇特地,他似乎会在交谈中慢慢转变口音,调整为与他对话之人的腔调,像在复制对方。之前他与那对非裔双子星讲话的口音,跟现在的又不一样,虽然仍旧是法语,但他的使用千变万化。 这是怎么学来的? 他的中文也很不寻常。照理说,各地华人都带有不同区域的口音,他却没有自己的口音。他跟香港导游说粤语,跟内地来的观光客说京片子,跟她说话时则是转变为她的腔调。 他是在一面听,一面同步模拟吗? 交易达成。 可是她仍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她对此地没有概念,只听过上个世纪的卡萨布兰加电影、主题曲、咖啡厅。这里说是非洲大陆,却一点都没有她印象中的非洲感觉,比较像回到阿拉伯半岛,充满伊斯兰风情。 车子行经蓝天黄沙,一片穆斯林坟场在烈日下静谧,零星废墟,是曝晒千年残余的辉煌。她失神地沿路凝望一一拂掠的光景,耳边传来的是俞慧东和司机的怡然闲聊。 休息、蜜月旅行、邂逅、家庭……她努力不动声色,尽可能辨识出他们交谈的字句。他显然早为他俩的身分做好定位,难怪她的辩驳不被任何人采信,一概视为夫妻拌嘴。 好奇怪。为什么会有人不必花多少资源及心力,就可以达到非常高的果效?这其中操作的巧妙之处在哪里?她没有碰过这种人,也没使过这种手段,虽然被耍得心有不甘,也不能不承认他确实有他的本领。 可是很卑劣。 她不欣赏鬼鬼祟祟的小动作,再高明也不过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心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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