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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呃……是啊。”不过她的意思是去隔街小茶馆拿一、两壶人家泡剩不要的淡茶水,但她可不确定那其中还有什么名贵茶种可供挑选。“君山茶嘛……太普通了,王府里拿它跟开水似的,你要不要喝点特别的?”

  “君山茶。”

  齐娃被他疏冷的回应逼得没办法,只好赶快跑向老远的大茶楼试试运气,留下小桂和武灵阿大眼瞪小眼。

  “说吧。”小桂不自在地摆着嚣张架式,企图对抗武灵阿静静坐在炕上就散发出的逼人迫力。“你特意支开齐娃,想跟我谈什么?”

  “实情。”

  “哟,贝勒爷专程前来,就为了逼供这种小事?”他僵硬一呵,努力不被武灵阿的气势压倒。

  “我不是以贝勒爷的身分来质问,而是以男人对男人的立场和你谈。”

  他这句低语摄住小桂向来自认廉价的灵魂。武灵阿将他视做男人,想平等对谈?别笑死人了。

  “哇,那可真是小的荣幸。”他夸张地大大作了个揖。“像我这种不入流的贱民居然能得贝勒爷如此抬举,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你若老是认为自己很贱,你就真的会一路贱下去。你若认为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你也真的会是。”

  他始终面无表情,始终轻声低语,却重重震撼了小桂的心。

  小桂怔怔沉下虚张声势的丑态,有些羞渐、有些难堪,又有些充满鼓舞的振奋力量在他胸中激荡。他是个男子汉——是的,至少他一直渴望被人如此看待,却在重重挫败下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他算不算个男人。

  “你不是齐娃的亲弟弟吧。”

  小桂为难地开开合合着小口,想说什么,又不敢表露。“你问这个做什么?”

  “确定齐娃的身分。”

  “那你该去问她才对,问我的事做什么?”

  “只要我确定你不是她亲弟弟,我就能确定她是谁。”

  “你别说得那么有把握!”小桂逞强喊道。“你、你没凭没据的一下说齐娃是谁谁谁、一下又说我不是谁谁谁。你再有本事,也不能随便定人身分呀。”

  “你要什么样的证据,苏小窦?”

  小桂如遭雷亟地僵在原地,双眼大睁,震愕至极。武灵阿怎么会知道……那个在他人生中早已消散的名宇?

  “我大嫂本姓苏,嫁入我们硕王府后,旧姓被我们捏造的满洲家世给掩盖掉,她大弟苏大宝也因此归入满籍,改名宝钦,可她还有一个以前家境穷困时卖入戏园子的六岁小弟,苏小窦。他两年前正式上台唱旦角,声名大噪,人称小桂花。我想确定的,就是你的这个身分。”

  小桂先前的强势彻底崩溃,像被人当场扒得一丝不挂般,惶恐而又无处可躲。

  “你什么时候认识齐娃的?”武灵阿冷道。

  他戒惧地连咽好几回喉头,才勉强发出声音。“半年前……”

  “怎么认识的?”

  “我……唱戏,有很多高官大爷常来捧场。那一天,我们戏班子到某位大爷府里表演,晚上休息的时候,大爷把我传到他房里,我……没想到他竟然……我后来跟师父们告状,还以为他们会替我讨回公道,可是,却被他们打了一掌,说我这么大了,还那么不懂事……”

  “然后你逃出来了?”武灵阿一直语调低沉,不带任何黏腻的感情。尊重,而且超然,不见任何鄙弃。

  “我想死。”小佳瞠着刚烈的大眼,狠瞪着污脏的窗台角,捏紧了身侧的衣袍,仿佛那窗角与他有仇,眼眶却不住掉出串串屈辱。“我是真心喜欢唱戏,也都把我的一切,全投注进去。苦练多年工夫,结果竟被人看做玩物。所以,我……投湖。”

  “齐娃救了你?”

  “我不知道。”记忆如同他此刻眼前景象,一片模糊。“我醒来时就躺在这里,还穿着我的戏服……”

  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自己没有过去,没有亲人,没有师父。在他最危难的时候,那些人没一个能救他。唯一割舍不下的,是他至爱又恨极的戏子生涯。

  你想不起过去的一切啊?那这样吧,你就做我妹妹好了。

  齐娃当时的亲切照料与憨直笑容,对他冷掉的心来说,毫无效用。他阴沉地还她一句:他是男的,便撇过头去,不屑搭理。直到一个大喷嚏不小心打到他脸侧,他才恼怒地起身回瞪,同时愕然看清处境。

  喔,你是男的啊……那我们就不能一起脱光衣服裹上这条被子了。

  她浑身湿漉地一边打颤一边笑。他环视四周,只看到也是一身湿漉的自己,和一条干瘪的破被子。

  我是很想赶快泡到热水桶里,可是,我没有热水,也没有桶子,只有这条被子。你……哈啾!是客人,你先用好了,等你身体暖和了,再轮我用。

  照她那法子,等他暖和了,可能就得找张席子替冻僵的她收尸。更何况,头上扎着白巾的她,健康状况也不会比他好到哪去。

  结果是照他的法子来,拆了正厅里的神案烧来取暖兼烘干两人湿透的唯一衣物。

  这样烧神案,会不会遭报应啊?

  他哼声斜睨与他一块赤身缩坐在被里的喷嚏大王。不这样烧了它,它还能怎样保佑人?它能变个热水桶出来救救这两个快冻毙的人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武灵阿犀利审视。

  “三、四月左右的事。”虽是春天,半夜落水一样冷死人。

  与元宁二月开始失去踪影的时间吻合!

  “齐娃不会是你的元宁格格。”小桂的低应打断了他的思忖。“我在假扮侍女的期间,已经探听到了很多消息。”

  “是吗?”

  “齐娃和元宁格格性格完全不同。”

  “她那时头上扎的白巾或许可以解释。”

  “也许那是碰巧遇到丧事!”小桂硬辩。

  “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叫做齐娃吗?”

  “因为她姓齐。”

  “不是,因为她能活下来,实在是莫大的奇迹。”

  小桂尴尬怔住。他不识字,不晓得姓氏用的齐和奇迹的奇有什么不同。只是,由武灵阿的口气判断,这两个字应读不一样。

  “齐娃她很可能二月时遭我舅父的人马暗算,头部重伤,忘了过去的事,甚至忘了怎么说话,忘了饿时要吃饭,忘了衣服要怎么穿——”

  “你胡说!那样她不成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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