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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铜、烂、铁。”她字正腔圆,耐着性子,咧嘴努唇地强调嘴形。

  “破、‘咚’、烂、铁。”他好玩地学着她,一式地咧嘴努唇。

  “梧、桐、树。”她念着,恼他改不过来,一边眉头不自觉地扬高了。

  “梧、‘咚’、树。”他有股想笑的冲动,不过强忍了下来。

  “天哪天哪天哪,你就不能放轻松地念嘛!”童、铜,桐,一到他嘴里都变成了‘咚’。她很是不满,自然地伸出两手,往他脸颊上使劲地揉搓两下,然后又轻拍了两下。她只当这两个动作是特别的按摩,能使他紧绷的脸孔松弛一些,同时也希望他的舌头能因此而灵活起来。

  “这样,你应该放松多了吧?”像是自言自语,随即,她想了想,耐着性子又念了一句:“邵小彤卖铜锣烧、岳小天卖破铜烂铁。”说完,只见岳小天不瞅不睬,往被褥上一躺。她催道:“怎么躺下了?快念呐!”

  “不念。”他别开头,整颗心明明被她一双嫩白小手揉搓得心情大好,但表面上却老大不高兴地哼道:“因为我穷,所以破‘咚’烂铁就活该归我卖?”

  这人是穷到底了,才会这么敏感吧!邵小彤顾及到他强人一等的自尊,连忙改口道:“好啦好啦,那破铜烂铁给我卖,你就去卖铜锣烧好了。来,照着念;邵小彤卖破铜烂铁,岳小天卖铜锣烧。”

  “得了,我管你要卖什么。现在,我得趁你还没气到想用扫把赶我出去之前,快快去洗个澡。天知道,我有多久没有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了!”

  他一骨碌地翻身站起,抓起了他压根儿就不打算使用的烂牙刷、烂牙膏、烂毛巾、烂刮胡刀,和一套还算平整、酸臭味也不算太过薰人的衣物,然后大步走出客房,跨进浴室,关上门。

  邵小彤跟着站起,一口气向上,吹动了额上的刘海。她想,大概是岳小天的自尊心太强,不愿意一再重复那个音,就怕在她面前出糗。

  可是这会儿,他关在浴室里,竟配着哗啦啦的水声,以雷公公唱歌般的声音,大声地唱念着:“邵小咚卖破咚烂铁,岳小天卖咚锣烧……破咚、烂铁、烂铁、破咚……松下问咚子,小咚妹妹卖货去,只在此城胡咚中,叫卖破咚与烂铁……”

  他在里头咚咚咚也就算了,怎么要用那种唯恐天下不知的如雷声唱喊?

  邵小彤深怕邻居听见,以为她家里住了个神经病,飞也似的跑去敲浴室的门,压低嗓门向里头轻喊:“喂,拜托,你可不可以小声一点呀,你这么念,给邻居听到了,那多不好意思啊,喂,岳小天,你听到没,小声一点嘛——”

  他听到了,但装作没听见,依然故我地大声念着:“破咚,烂铁……烂铁,破咚……咚、咚、咚……喂,小美人,”他突然喊了她,怕她听不见似的,大声吆喝道:“是不是这样念的:小、咚!”

  “哎呀,不是啦,是小、彤!”她气恼得在浴室门外猛一跺脚,才发现自己竟失口以相同的音量喊了回去,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多好啊,有了岳小天,她的小公寓里将不再寂静,她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浴室里的他,那有一句没一句的“咚咚”句子,根本是念来逗她开心的。听到了她的笑声,他的心绪一阵轻飞,脸上也随之泛起笑容。

  隔天,邵小彤拖着不太乐意与她出门的岳小天,上街多配了一副钥匙,然后又替他买了一组床垫、一件凉被和一台电风扇。另外,她也强行替他添购了一些生活上的必需品,好将他那些不堪使用的烂东西全给替换掉。原本,她还想买一个熨斗给他,让他的衣着能挺拔一些,但荷包里的钱实在不够用了,只好作罢。

  无疑的,那些拉拉杂杂的大小帐目,全在岳小天的骨气下,给记在邵小彤的笔记本里了。

  从此,岳小天成了邵小彤的室友。而邵小彤只要一出门,不管是上、下班或是购物,她的小机车后一定会坐上身形挺拔的岳小天。

  岳小天不会骑机车吗?

  他当然会,但他绝不可能在邵小彤面前承认,因为他好喜欢坐在她身后环着她、贴着她的感觉。

  然而,两人始终停在这样的接触上,她仅把他看做一个再也单纯不过的室友。可他不同,她在他心中已存在了一千五百多个日子,其间,他几乎在每个夜里,都会反复地翻阅殷峡所搜集来的资料,他在那堆积如山的资料中兀自沉醉,也在其中万分费力地抗拒她的美好。

  如今,当他来到她面前、与她接触之后,过去那一直都能将他从矛盾中拉回现实的抗拒能力和克制力,变得更加薄弱。他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来这儿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也算不清有多少回,他险些克制不住想将她拥入怀里,好汲取她一身的香甜。

  在成为邵小彤的室友之后,他严重地失眠了。

  此刻,是深夜两点多。

  邵小彤躺在床上,揉着困重的眼睛。她怀疑,是不是每个男人的精力都像岳小天那么旺盛?瞧,这半夜两点多,门外还有他发出的声音。听,一会儿是脚步声,一会儿是翻报纸的声音,一会儿是倒水的声音……

  听,又来了,这会儿门外传来的,是撕纸张的声音。

  妈呀,他在撕什么?报纸吗?天哪,她从不知道,原来撕纸的声音是具有提神作用的。她听着那声音,明明累得张不开眼,脑子却清楚地猜想着,他撕那些纸到底要做什么用? ,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忍不住滚坐到床下,懒洋洋地爬向房门,将门打开了一道细缝,并探头向外头问:“岳小天,你在干么啊?”

  几乎是立刻,由客厅传来他精力充沛的回答:“在盖房子。”

  他在“房子里盖房子”?这使她大为好奇,一骨碌地起身,套上能遮掩轻薄睡衣的晨褛,走出卧房,来到灯光大亮的客厅。有那么一会儿,她受不住刺眼的亮光。揉了揉眼睛,她睁眼。哇,他真的在盖房子呢!

  他坐在矮桌前,桌上搁了一座用无数枝卫生筷黏成的模型屋,而他正弯着身,将撕成条状、又搓成纸卷形的报纸,往模型屋的屋顶上黏贴。

  看那房屋模型,高度约三十公分左右,虽然只是个半成品,但已经可以看出那是间豪宅,甚至可见整齐排列的瓦块屋顶和半弧形的大阳台。而在房屋四周,竟还放上了以报纸做出的小巧凉亭,及栩栩如生的花草树木……

  “好棒的房子!好巧的手工!”她惊叹着,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他并没有看她,只神情悠然地说道:“幻想一下啊,小美人;这房子青出面水,微风轻轻吹过红色的屋顶,粉白的墙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四周院子里花木扶疏、蜂蝶飞舞——”

  被他这一说,她不由得跟着幻想起来。她撑着下巴陶醉道:“嗯,院子里还有一座小小的喷水池,粉白的墙上攀爬着黄金珊瑚,哦,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那个黄金珊瑚就是炮仗花,当它开花时,是一串串亮亮的鲜橘色,好漂亮的……哦,你可不可以在后院种几棵苹果树啊?那样,当苹果树结满果实的时候,我就不用花钱去买苹果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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