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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不会找到了,它和远峰一起走了。”

  苡君的身躯逐渐抽离我的眼前,她这次很安静,最后,椅子上只剩一个影子。远峰其实没有走,他留下了影子——她。

  屋子里,我和一个影子同坐在眼前,而我是什么呢?

  刚被哄陲的雨又醒了过来,像嚎哭不休的婴孩,从不懂得累。

  雨,把屋里屋外隔开了。屋外是鱼的世界,屋内则是霉的世界。

  一个发霉的女人,一个发霉的影子,长了苔和藻。

  时间的镰刀并不能铲除它们。每当相思的霉褪去后,寂寞的霉又大肆繁衍开来。

  梅季、霉季,雨水不是苦,不是甜。

  它是咸的。

  当苡君像朵落花再坠回椅子上,带雨的杜鹃已在微波炉中失去生息,如同一瓣一瓣没有灵魂的心,扁极了。

  “莫玉,刚刚我闭上眼,又回到以前,又回到白丝带。我不能眨眼了,一闭眼,远峰会对我笑,但一张眼,我只抱住空气。”

  眼泪在她脸上滑开了两道拉链。我想,她在真假之中已感到疲倦,倦于分辨。

  雨还不想停。

  “昨晚我梦见他了。”

  那两道拉链又各拉开了两小道。

  “一起抢咖哩吗?”我听见自已喉咙发出的声音,是从地底传出来的。

  “不,我梦见我们在故乡骑脚踏车。他像以前那样载我去学校,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在笑。风把我的裙子吹得鼓鼓的,服气球一样,而我心跳又是这么热,所以热气球就把我们带上了天空。”

  一双太阳形成了,在她那两个泪雨的小宇宙中。

  “在天上骑一定很不同吧。”

  我从未飞过。

  “刚起飞时,觉得害怕,因为天空太广,我们两人似乎会迷失的。慢慢地又安慰起自己,如果天空就是这么的广,我们更要紧依在一块,才不会害怕。所以我抱紧了他,像抱住一座彩虹。你知道,彩虹是摸不到的。”

  “等雨停了,才会有彩虹,但雨怎么会停呢?”

  我的话开始和她的分岔,但我们并不在乎,只要不总是自己对自己的影子说话就好。

  “可是,当他转过头来,我却看不清他的脸。一朵云遮住了他的脸,一点一点一点变黑起来,像电影里的画面,一直到我醒过来,看见一屋子的黑为止。我一直怕黑的。”

  “黎明之前,天色最暗。”

  漫长和等待同义。

  “我一清醒,就开起灯,整屋里的灯都打开,拿出相簿,一张一张仔细看过。我要重新温习他的眼、他的笑,我不要输给时间。”

  她的眼里有一种妇人特有的坚毅。

  “有一天,你连相片也不需要的时候。”

  我们听着雨的呜咽,不知道谁才能哄唾它。

  诺亚的方舟上,并不包括一双发霉的寂寞。

  “晚了,你该睡了。”

  “你要开始写稿了吗?莫玉。”

  我正在写。

  “嗯。明早我会叫醒你上班的。”

  “明天,我该穿哪套衣服?”

  仍有心打份的女人,应该是还剩有余烬的,只是需要有人适时地煽火。原本,她那头长发波浪,就该是一首十四行诗的。

  “桃色那件吧。”

  这季节里,除了杜鹃,也该添些色彩了。

  “也好,穿素色太久了,改变一下。那么,明晚一起去买丝带,好吗?”

  “若找不到珍珠白的呢?”

  苡君闭上了眼,她正看着远峰的笑。

  “找不到也无所谓,有一个希望就够了。”

  “除了白色,也该试试别的了。”

  “或许,如果有人称赞的话。”

  美丽少了吟咏,与平凡何异?

  “睡吧,留一盏灯,或许就不会作恶梦了。”

  苡君踩着比叹息更深更长的脚步,但走近门旁时又回首道:“莫玉,写我们的故事,好不好?”

  我正在写。

  “去睡吧。”

  苡君踩着她的影子,关上门。

  孤独地看过春夏、秋冬之后,是否也会有一颗流星,闪亮第五季的天空?

  我望着窗外的天,不知道雨还下不下,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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