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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素,你等我,等我回来——这一声,怕是已晚了五年!

  一九九九年台湾

  线条俐落的会议室里,气氛冷肃。

  椭圆形的中空会议桌旁,端坐了三男一女。三位男士己到了头发花白的年龄由于位高权重,眉目间有着不怒自威的庄严神情,令人一见心颤。此时,三人凛然的眼神齐齐锁在远坐对座的黎紫素脸上。

  黎经理,你还是要放弃到美国总公司见习的机会?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于副总裁失望至极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紫素一派清冷,无动于衷。

  这样放弃会不会太可惜了?一向爱才的蔡总经理替她惋惜。

  黎经理,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几年来公司里有什么外派的任务你都不愿意参加?被请来当说客的沈顾问直接挑明利弊地游说着。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只要过洋个一年半载,回来之后,职位与薪资福利起码三级跳。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在我们这种竞争激烈的公司里,你迟早会被后生晚辈赶上,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你晓得吗?

  紫素闻言,只是顺从地一个晗首,眼中闪过的却只是空白又空白,仿佛那些可怕的后果,她一点都不在乎。

  这不像她!

  三位看过无数精英人才的长者叹了口气。宝徕关系企业是个跨国性的大型集团,这几十年来,网罗的人才个个都是上上之选,黎紫素自然也不是例外。她和其他人一样,在求学及成长过程中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这是台湾大多数家庭的特色棗把子女保护得无微不至,让他们的生命白得像张纸,不染污渍也没有任何因磨练与历练而得的光荣战痕;他们再美再茂盛,充其量只是温室里的娇弱花朵。

  但是,若说黎紫素与他们一模一式又不尽然。如果生命是张记录的白纸,那她刻划着的就是一帆风顺的痕迹,一笔一划,都是她一路由名校悠游而过的记录;看似光彩、看似无奇,却只有在纸张轻轻扬起时,才能若有似无地瞥见纸上有着揉擦后的浅痕,像道永不磨灭的伤。

  那是什么?是她始终重锁愁眉的原因吗?

  于副总裁察言观色至此,忽尔叹口气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教你走不开?

  一针刺往伤处,紫素猛震。是啊!就是因为远在异地的他迟迟不归、迟迟不表态,才教她枯守在此,死也不愿走啊…

  于副总裁见状叹口气,臆测着:像这样单纯的女孩,也没听说过有感情困扰,那她还能有什么愁绪?不就因为是个女孩子家,家里人不愿让她到外地求发展?看来,是有必要跟黎紫素的家人谈一谈。光明前景当前,岂有随便放弃之理?何况她的才华不该只是个为了家庭而放弃事业的凡俗女子呀!

  为了更完美的生涯规划,你和家人再商量考虑一下。于副总裁拿起桌上的外派计划,不由分说地推过去给紫素。我希望你很清楚地知道,公司对你寄予厚望。

  是。紫素站起身来。我先告辞了。

  她握着那份数次往返在她与于副总裁之间的外派计划,轻轻地走出会议室。

  唉,为什么我始终觉得,黎经理不会再考虑调任外派的事……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怎么劝都不肯离开台湾、再求发展呢……

  明明是个难得的人才,不知上进就是想不开,在这竞争激烈的业界早晚是死路一条……

  半是就事论事的残忍评论、半是刻意说予她听的关切言谈飞传到紫素耳中,却只换来她云淡风轻的笑弧。

  终于,末了的关门咔擦声,绝断了所有语重心长的人声。

  下班之后,黎紫素直接回到了家。

  这是一幢旧式的三层楼房建筑,斑驳的墙壁与摇摇欲坠的阳台栏杆,显示了它的沧桑屋龄。

  进了门,公司主管交给她的外调资料被顺手搁置在一楼进门处的鞋柜上。褪去上班时穿的高跟鞋,改屐了双舒服的室内拖鞋,她回到二楼的卧室。

  又是漫长一日的结束!

  揽镜自照,镜中人回她一记无波无澜的黯淡哞光。紫素卸掉淡妆,松开盘了一整天的发髻。她摇摇青丝,秀发立即回复丰盈蓬松的原状,乌溜溜的光泽几乎要将她的秀颊掩没,白皙的脸庞此时更显出半透明的不真实感,似人似灵。

  她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脸蛋只有巴掌大,称不上绝艳或俏丽;五官看似不凡,却各有特色,是温煦宜人,也饱盈着楚楚动人的韵致;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泛着氤氲水气的寒哞与清淡娴雅的气质。

  她淡得像白开水吧?没有爽口甘醇的味道,也没有冷冽畅快的口感。这样的女人最缺女人味了,是男人的,都不钟这一型,食之无味、弃之亦不可惜。而他,也不会是例外,对吗?

  想起了他——丁岩,一个心防此岩壁更坚不可攻的铁样男人,紫素又是一阵落寞。

  她从梳妆抬前起了身,步向卧室的另一侧。

  这栋三层楼高的旧房子,是黎家的旧居,以前她和父亲黎豫正、二妹黎紫梅三妹黎紫漩同住在此。这些年,担任警职的父亲积了钱,搬离旧居,原本说什么都要她跟着一起迁过去,然而紫素执意不从;凡是事关于他,她绝不任柔顺的性子抬头,也绝不轻易向任何人妥协。

  他一走就是好几年,倘若她贪新迁了后,有朝一日他回来了,上哪儿找她去?

  他已是一道不定的风,别无选择的,她只能当一处不移的岸。不管说什么,她也不愿再与他失去最后、最微弱的联系啊!

  紫素的卧室颇有仕女的优雅气息,唯有西南侧有别于其他部分典丽的布置,带着些高科技的味道。一个木制的高架立在墙边,满满的都是录音带,每一卷的塑胶盒外都标明了时间。木架及腰的高度,摆着一具十分精密的仪器,紫素纤细嫩白的指尖轻抚其上,仪器约右上角有个透明的卡匣,匣内是一卷特殊录音带。

  是的,这是一具市面上找不着的顶级电话答录机,特地空出的一条线路,是专为丁岩设置的。

  这几年来,他东奔西跑,四处为关怀世界摄影专辑取景取情,甚至没再踏回台湾一步,她从不晓得他正前往什么地方、几时回来,能依凭的就只有他兴之所至时拔来的越洋电话有一回像这次,长达了一年多却还没有一点消息。

  她等得心好慌!深怕他出了什么意外,但是她所能做的却还是等待。

  想起他刚离开台湾的时候,她总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接到他的越洋来电,也很是开心,老是抢着去接。

  两个人都在线上,他异常缄默,反而是答录机派上用场时,他才能侃侃而谈。

  后来紫素才慢慢体悟,原来他并不是真的想跟她本人说话。

  他总是这样,当两人碰个正着时,他要回避;一旦距离拉远了,他反而显得容易亲近。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构不着却也松不了,宛如一场耐力赛、拉锯战。

  为何如此?紫素想了很多年,还是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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