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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谢小潮胡思乱想之际,小二已问向段鹏翼:“这位相公,天色见晚,想是要住下来歇息吧。”

  “嗯,要两间房,再来点儿小菜。”他饿死啦,得先填饱肚子。

  吃吃吃!谢小潮瞪他一眼,都是他,走得慢吞吞才害他们入了贼店。虽然她武功高强,机敏过人,万一双拳难敌四手,不就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对!她还得保护段鹏翼这个未来的“米袋”,唉,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小二,我们要一间房就行了。”慢悠悠地坐下,摇摇头,她还真是苦命。

  “好好,我这就去给您安排。”小二笑着离开。

  段鹏翼闻言看向谢小潮,小潮到底有没有身为女孩子的自觉?竟然还要和他住一间房!其、其实……他是无所谓啦,可小潮……那个……女孩子还是要有所谓名节顾忌吧。

  “小潮……”他红着脸,垂着头,不晓得怎样开口,万一说错了话,又得挨上谢小潮的铁拳。

  “干吗?说话就说话,吞吞吐吐的。”斜横他一眼,谢小潮早看穿了他那点儿心思,她是老虎不成?

  “我,那个……”

  看他那副面红耳赤的模样,谢小潮觉得很好玩,想逗他自己却先耐不住。伸腿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你是不是又在担心你那套‘某某有别’?”

  心事被说中,段鹏翼有些讪讪,嘴里却尚在辩解:“不是啦,只是我们又不是没带够银子,干吗非要那么节省……”

  “笨!”伸手又拧他一把,谢小潮摇摇头,和这个呆瓜解释也未免太难。万一让他知道这家店是黑店,他还不得当场跳脚,夺路而逃?到时候落得露宿野外她是无所谓啦,爬到树上窝一宿她也不成问题,只怕这个娇滴滴的笨小孩耐不得风寒。唉,想想也叹,凭啥她要上树找平安,她可是来享福的啊。嗯嗯,还是得快点儿把段鹏翼打造成一个高官大员,她要住好的、吃好的、整天闲闲的……

  “呵呵呵呵——”某人发出陷入想象中的狂妄笑声,却完全没有想过依照她的个性,是不是能忍受那种无所事事的生活。

  “两位,饭来了,慢慢吃。”小二适时端来饭莱,四菜一汤,香味诱人。

  段鹏翼刚要举筷,便被谢小潮拦住。

  “怎么了?”他不解地看着她。

  “只许吃饭,不许喝汤!”她叮咛,黑店,哼,欺她是初闯江湖的雏吗?

  宋末起义的梁山好汉皆是昔时天上星君转世,专开黑店的孙二娘后来就曾在她们逍遥阁里任职。这种种手段听她讲过无数遍,一般不会下在饭里,只浅浅地混在汤中,用量不多,你试也试不出来。待到你睡着了,再佐以迷香,里里外外沉得你三魂七魄都晕头转向。到那时,要杀要剐全得由人。

  哼,她握紧双拳,双眼显现出湛湛精光,不知道今晚是谁撞到谁手里!

  吃过饭后,两人上了位于二层的客房。天色已黑,掌柜叮嘱小二上前关店门,才插上门闩,就又听到一阵叩门声。

  “店家,开门。”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人,小二和掌柜互看一眼,嘿,今天生意还真不错。

  同一时间,二楼之上。

  某少年看着温暖的床铺陷入了天真的烦恼——一张床,两个人怎么睡啊?犹豫半晌,唉,算了,他是男生嘛。

  “小潮,你睡床,我睡桌子上好了。”

  “咦咦?你说什么?”忙着上窜下跳检查地形的谢小潮一时没有听清。

  这种话,还要他再说第二遍吗?真是!段鹏翼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想着:谢伯父,不是我想占小潮的便宜,实在是您教女有方,太会节省,我扭不过她才权宜同房共处。不过,我乃正人君子,不欺人于暗室,绝对不会做出什么辜负您期望的事情。今天晚上的事,我会守口如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小潮曾与我共处一室,损她名节。

  “喂!回魂!”谢小潮跳到他耳畔大叫一声,真是的,这迷香人家还没放呢,他就晕头转向啦。

  “啊啊。”回过神来,他手足无措。

  “我是说小潮是女孩子嘛,床让你睡,我睡桌子就行了。”

  咭咭咭咭——古怪的笑声响起,谢小潮力图保持神色自若,但控制不住的笑意却让紧抿的嘴角开始上扬。

  把段鹏翼从窗边挤开,她大力推开窗子,眼前真是群星灿烂啊。

  用力呼吸——嗯,空气是多么清鲜,人生是多么美好,“小潮是女孩子……”啦啦啦!她一想到这句话就想大笑,她谢小潮也终于挤身于特种公民阶级了!

  干活卖力的日子远去了,看妲己脸色的日子远去了,她终于也有被别人礼让的一天了!

  “哈哈哈哈——星星是多么明亮啊!”

  某少女实在无法掩饰内心的得意,一手叉腰,一手指天,对着窗外发表她的人生感叹。

  段鹏翼一边拼桌子,一边向窗外探去。奇怪喔,天上明明阴云密布嘛,哪里会有星星呢?

  临屋隔壁。

  两个男人刚刚踏人,便听到了那阵尖锐的笑声,不由得互相对看一眼。

  “吴王。”青衫人慎重地掩上门,“看来隔壁有些古怪。”

  被称做吴王的男人转过头,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狂嚣飞扬的眉。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谢小潮屏气敛声,侧耳倾听。夜已过半,月沉风鸣。

  她蹑足轻起,看了眼段鹏翼,他正幸福地枕着包裹睡得香甜。臭小孩,在桌子上睡都能睡成这样!要是没她,怕被人暗害了都不知道。

  轻轻一个提气,她纵身跃上房檐,一阵疾行,风行草偃。墙瓦在疾密的细踏下发出轻微的响声。

  待落定身形,她掀开房瓦,乌溜溜的眼睛往下俯瞰。

  瞧瞧瞧,她没说错吧!大半夜的掌柜的和小二还不睡,分明就是在准备动手行凶。

  适才招待他们的小二正在大厅里明日张胆地霜霍磨刀,银亮的刀弯闪烁着烛火的摇曳。哼!当他们是待宰的羔羊啊!

  掌柜的嘱咐:“张三啊,赶在天亮前把该杀的都杀了吧,不要耽误明天的生意。”

  谢小潮眼看那张三一张苍白的脸露出奸诈的笑,龇着两个兔子板牙向掌柜保证:“行,没问题。”

  好啊,以为本大圣是吃素的呀,还“没问题”。

  谢小潮怒从心头起,闪身回房,因愤怒而不觉脚下使劲,把瓦踩得吱吱作响。

  气死她了!再恶狠狠地跺一下脚,才顺窗溜回,看看段鹏翼,犹自熟睡中……

  谢某人一脚踩瓦,却惊醒了那隔壁的青衫人。他警觉而起,皱眉细听,“吴王,房上有人!”

  吴王淡淡的话音不疾不徐,“从刚才就听到了。徐达,会是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吗?”说着,已然披衣坐起。

  “还是我去——哎,吴王!”徐达话音未落,那男子已撑手翻窗,跃上屋脊。

  四下一片黑暗,他举目梭巡,并未发现有人潜藏。顺着夜风的吹拂,他绾了绾披散的发,俊朗的脸上浮起一小片阴云。这些年来,想要睡个好觉似乎都已成为了不可奢求的梦。

  站在这屋脊之上,环顾四野,越发感觉人之于天地的苍茫渺小。他轻轻地笑了笑,什么叫鸿鹄之志?!什么是逐鹿中原?!不过是在命运的驱使之下做着无从选择的事罢了……

  摇摇头,刚想回去,忽地看到房瓦有动过的迹象。他双眉一蹙,看来,并非是他们多心啊。

  顺着痕迹,提气而行,一双鹰眼,四下飞射,脚步停在临窗,是了,屋顶多年茅草从生,到这里被踏的迹象就消失了,深凝如墨的眸中顿时若有了悟。看来,有问题的人,就在这下面……

  好啊!果然来了!谢小潮嘿嘿冷笑,一直留神着门外的楼廊,不曾想这小二还有两下子,竟然还上了房,显然就要翻窗跳梁,欲图不轨了。

  哼!今天撞到我就算你了,管你黑店白店,若不惹我,我才没空犯这英雄主义,如今是你要算计在先,就别怪本大圣要大开杀戒了!

  “贱贼!哪里走!”一声大喝,谢小潮凭窗一蹬翻上房檐。果然见一抹黑影,立于屋顶正中。她伸手扯下腰带信手一抖,白绫笔直如棍,人影如光,冲杀上去。

  他冷笑一声,果然是元兵探子,你们盗我大汉天下,如今我们驱赶蛮夷倒成了贼?

  懒得在口头上与之争夺,眼前这探子身形虽小,却举止轻盈,身法灵活,还算有两下子。他心里对敌人暗赞,拳头可半点儿也不松懈,一时间,掌风、衣风交杂一处。

  徐达听到房上动手,心下暗惊,此处正属元将八思尔不花的疆界,真惊动起官府来,岂不糟糕!

  “吴王不可恋战!”一边轻喝,一边冲上来相帮。

  咦——那伙计不是叫张三吗?谢小潮一愣,那男子也正被徐达扯住后退一步。

  月光皎皎,清如白银,三人六日,瞬间彼此看得分明。

  男子及徐达一愣,这、这分明是个女扮男装俏生生的姑娘家啊。

  谢小潮同时也看清了那男子的面目,眼前这男子剑眉深瞳,气质狂邪,一双犀利敏锐的鹰眼如两道利剑正朝自己灼灼射来。

  这、这不是……

  定睛一瞧,谢小潮勃然大怒,一声狮吼惊破夜空:“草龙——!”

  没错,眼前的男人,正是十一年前胆敢害谢小潮自尊片片破碎的罪魁祸首,未来的草民天子——朱元璋!

  “说吧,事情怎么解决?”姓李名四的掌柜和姓张名三的小二抱臂环胸,打量着面前三名“夜半惊魂记”的主演。

  “被踏坏的屋顶砖瓦共有三十八块,破坏自然风光本地名胜的墙头草数目难以统计。影响本店客人睡眠兼有偷窥他人隐私之嫌,损坏本店名誉——”

  “喂喂!”谢小潮气愤难耐地打断小二的哕嗦,“那个破草也要算自然风光?”

  “好了好了,都是我们不对。”徐达忙上前从怀中掏出赔偿费塞给小二,回头真给他们来个夜半斗殴惊动起官府来岂不因小失大。

  “都是你这个女人,半夜不睡,上什么房!”草龙不耐地扫她一眼,害得他以为是仇家歹人。(按:各位看官,鉴于朱元璋这名字实在太土,请允许作者按谢小潮的习惯称他为草龙。)

  “喂喂,这怎么能怪我!”谢小潮身高可以输人,声高不可输入!食指纤纤指向小二,“明明是他们语言混沌,行为不检,招惹嫌疑,杀猪就说杀猪嘛,干吗不说清楚,害得我以为住人黑店!”

  “这位扮男装的姑娘,您可忒不讲理了。”小二扼腕,他们磨刀杀猪招谁惹谁了。

  “姑娘——”掌柜懒洋洋地挥挥算盘,“别的少说吧,人家都赔银子了,您那份也拿来。给了钱,就都算我们的不是,不给钱,您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您的不是。”

  嘿,谢小潮闻言更气,转向草龙撒火。

  “都是你不对!”哼!她就知道!遇到这厮没半点儿好事。

  “我怎样?”他抬抬眉毛,这身手灵巧的家伙竟然是个女娃。

  “你上什么房啊!害得我以为——”

  “嗯?”掌柜拨拨算盘。

  她咬住唇,不好,再说一句黑店,那赔偿费更得上涨了。

  眼看这姑娘不好惹,披衣起来看热闹的客人也越来越多,徐达生怕出事,拱手上前,“嗨,这个嘛,人在江湖,总是小心为妙。误会、全当误会。”

  “哼。”谢小潮心下一转,吊眼瞧他,“人在江湖?”

  “对!人在江湖,人在江湖……”徐达干笑着解释。

  “对哦,既然你们人在江湖,那就学学江湖豪杰义气为先吧。”谢小潮笑吟吟地冲他摊开白葱玉掌,故意嗲声嗲气:“我那份赔偿费帮帮忙吧——”

  这就叫有样学样、现学现卖。

  “小女子遇英雄,便宜不占白不占”——语出,嘿嘿,依然是——《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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