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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没、没关系。”好听的声音拉住她,安藤雪抬头,有一头乌黑长发的年轻女人憔悴却温柔地冲她笑笑,“我们已经谈完了。你有事找羽野吧,那我先走了。谢谢你。”后一句,她转头对羽野砂说。乌黑的头发随着转身的动作拉起漂亮的弧,安藤雪着迷地看着她,一直到她退出门外。

  “羽野先生,那是你的女朋友吗?她好漂亮呢。”

  尽管羽野算是她的老师,但是安藤雪和羽野砂相识却是在成为师生关系以前。比起同校的师生,两个人的关系更像是朋友。

  “哪里。”羽野砂微微苦笑,推开窗子,“她叫宫崎蔷,教养学院的老师。你大概没见过吧。”

  “呼,这样啊。”安藤雪小声叹气,在随着敞开的窗子吹入的春风里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大学和高中不一样,老师同学都太多了。我根本就记不住。”

  “呵呵……说得也对呢。”被她逗笑了,羽野砂清秀的脸终于漾起笑容,“房东后来没有找过你麻烦吧。”

  “托羽野先生的福。”安藤雪轻快地道谢。

  因为等于是离家出走般地斩断了和母亲的联系独自来到东京,安藤雪没有满十八岁,在很多方面都需要有监护人的签字。

  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原以为找房子有钱付房租就可以了呢。幸好在大学里遇到羽野砂,在他的帮忙下,才取得一系列的文件。

  当初在车上是听过羽野砂说,要转来东京的学校。但是竟然成为她的老师,还真是出人意料。羽野先生也好,桂木凉也罢,都是十三号车厢送她的礼物。虽然发生过那种事,但安藤雪还是这样认为。

  “打工的地方现在生意不太好,每天卖剩下的点心都会分给我们。”她提起手中装有小点心的袋子,“反正也是免费的,羽野先生就不用客气了。”

  “樱花糕吗?”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注视着印在袋子上的字符,“现在,也到了这样的时节呢。”

  “对啊。不过学校里没有樱树,完全无法感觉。”

  “今天凉没有和你在一起吗?”羽野砂接过点心,转身在教室内的洗手池洗手。

  “他偶尔也有想独处的时间吧。”安藤雪坐下去,手肘撑在椅背上,托住不觉嘟起嘴巴的脸颊。

  “你是独立性很强的孩子,那个人反而怕寂寞。”羽野砂把手在身上蹭了蹭,低头打开点心袋。

  “扑哧——”

  “哎?”

  “羽野先生的白衣上全是颜料,越擦越脏的啦。”安藤雪笑着拿出手帕,“用这个擦好了。”还说桂木凉怕寂寞,依她看,羽野砂自己才像没长大的小孩子。

  古怪地盯着她递去的手帕,羽野砂怔了半晌才不自然地接过去。

  “那个……如果打工的地方有什么麻烦,也可以来找我商量。”他小口地咬点心,动作和他的气质一样,文雅而小心翼翼。

  “羽野先生像怕咬痛樱花糕呢。”她忍不住含笑。

  羽野砂却反应很大地骤然抬头。

  “对、对不起。”安藤雪慌忙道歉。一定是和桂木凉相处久了,沾染了那个人含沙射影蕴含讽刺的说话方式。

  “没事……”过了一会,不知道又陷入什么回想的羽野砂才向她笑了笑。这个勉强的笑容又令她想起刚才看到的女人,她也是这样勉强却柔和地冲自己微笑,优雅中透露出让人觉得悲伤的氛围。

  “刚刚的……宫崎老师。”安藤雪偷瞄着羽野砂,小心翼翼道,“和羽野先生交情很不错吗?”羽野是个怕生的人,很少见到他和谁那么融洽。

  “宫崎是我初中的同学。”羽野砂望向窗外,神色带了抹怅然,“……嗯。总之,”好像回想终于结束般,他用了总之这个词,然后下定决心似的用力笑了一下,“我会来这里,她也从中帮过忙。算是老朋友。”

  “我刚才看到她好像在哭哦。”安藤雪忍不住稍微八卦了点。

  “啊。不要和别人说。”羽野砂却一脸认真地提醒她。

  “我、我知道啦。”不习惯看他这么严肃,安藤雪被吓了一跳。

  “……因为她是老师嘛,让学生知道……总是不太好。”羽野砂含糊其词地带过。安藤雪见状当然没有再问下去。反正不可能是羽野先生把她弄哭的,她想。羽野虽然不爱说话,却是个靠得住的人。对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子都给予很大照顾,更别说是老同学了,想必,宫崎老师也一定是有什么麻烦事才来找羽野商量吧。

  吃着樱花糕,她很快忘记刚刚的事。

  “您的爱好是读书吗?”

  微笑的西装男子目光流连在对座少女的脸上。

  少女端庄地拢袖而坐,她穿着正统的长袖和服,微垂的脸蛋是古典的椭圆,像用极细小的梳子梳理过般的眉毛乌黑整齐地向上扬起,紧抿的唇线与隐藏在睫毛下半透明的茶色瞳孔,则带了一点忧郁的书卷气。

  原本以为政界高官家的女儿必定趾高气扬,抱着既然决定入仕就要找到靠山,勉强讨好大小姐的想法,在见面之初就烟消云散了。无须依靠身家背景,这位“桂木梨”小姐也拥有令人一见倾心的魅力。

  “是的。听家父说过,伊泽先生在东大担任讲师的职位。”“少女”轻轻一笑,唇边牵起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没想到会是这样年轻呢。”

  “那只是暂时的工作。”伊泽敬芝笑容可掬地看着赏心悦目的美女,“与其毕业后随便进入不景气的企业,还不如在母校任职。当然,那并不是适合我的长久之地。”

  “是啊……祖父似乎很欣赏您的能力,说过您是伊泽家年轻一辈的人才。”“少女”轻言细语,“您也希望追随父兄朝政界发展吗?”

  “能得到桂木宫良先生的肯定是一种荣幸。”伊泽敬芝用小勺搅了搅咖啡,“家父也曾经是桂木先生的幕僚。其实……不知道您是否知道,近来,您的祖父希望我去担任秘书的职位……这也是家父的想法。所以,辞去学校的工作也是早晚的事。”他并不希望被政界的千金小姐看轻。

  “原来是这样啊……”

  桂木凉轻描淡写地应了声,双手抬起咖啡杯,喝茶似的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就知道是这种龌龊的联姻。

  难怪梨花要装病。

  祖父拉拢可以利用的人才集中到身边,然后为了使家族的权力代代传承而挑选合眼的所谓“才俊”入赘;追逐名利的男人则为了得到桂木宫良的帮助,以结婚做跳板出卖自己。

  日本政界的世家,向来如此,是一个充满污染的烂泥塘!

  桂木凉薄薄的唇角溢上一抹冷笑,旋即以低头擦嘴的方式掩盖过去。

  头发如檀木乌黑的少女,穿着印有白梅花的丝质和服,皮肤雪白,嘴唇殷红,一直半垂的眼帘像洋娃娃般有着黑纤维似的修长睫毛。看着她抬动手腕拿起别在胸前的手帕慢慢擦嘴的动作,不知为何,伊泽敬芝忽然想到西洋童话中的白雪公主。比起这身和服,桂木梨花更适合镶满闪亮蕾丝的长裙呢。伊泽敬芝微笑地沉醉在国王的幻想中,心满意足地交叠起放在桌面的双手。

  “白痴!”

  安藤雪是在下午三点半,准备收拾东西赶往打工地点的时候被桂木凉在校园西面截住的。少年从拐角的地方突然现身,猝不及防地拉起她的耳朵提气大吼:“你今天都在干什么啊?”

  “哎?”被吼得骤然发晕,安藤雪吓得猛眨眼睛,“凉?”

  “我找了你一个早晨好不好!”

  “你在胡说什么,找你一早晨的人不是我吗?”安藤雪深感委屈之余,不小心说漏了自己一直在等他的事实,不过正在大发脾气的桂木凉并没有察觉。

  “我从六点就开始打你的手机。”梨花就是从那时开始装病的,然后不幸就落到了他头上。

  “我的手机昨晚就没钱了。”安藤雪略感抱歉,“发生了什么?”桂木凉的脸色好难看。

  “现在说也没有用了,哼哼。”桂木凉紧紧地闭上了嘴。毕竟,让女朋友知道他代替姐姐相亲并不是光彩的事。何况他从来就不想让安藤雪了解他家的事。虽然早上确实想过让安帮他去相亲,毕竟,安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啊。总比自己化妆成女人去要好太多吧!真是的,要找人代替也要找个女生啊。

  恶狠狠地擦嘴,口红的味道好像还留在嘴巴上,真是恶心死了。

  “你干什么。”安藤雪拉扯他的衣袖,皱眉看,“别擦了!要破掉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凉,难道你……”

  “怎样?”桂木凉恶狠狠地瞪她。

  “在上学路上被变态强吻了?”

  “你这个女人都在想什么啊!”桂木凉用力拉扯安藤雪的耳朵,“打工打成呆子了啊!”

  “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安藤雪慌张地推开他,“我要迟到了。别闹了,我得走了,不然交不出下个月的房租就惨了。”

  “等一下——”桂木凉一把拽住安藤雪的风衣衣摆,理直气壮地伸手,“我的点心!”

  “那个啊……”安藤雪满头黑线地转身,用可怜巴巴的音调说,“我给羽野吃了……”

  “什么?你竟然把我的点心拿给别的男人吃!”

  几乎在桂木凉纵声大吼的同时,安藤雪早有预料地护住了耳朵。

  “谁、谁知道你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什么时候会出现……那些蛋塔放久了就不能吃了,再说……”

  “再说个鬼啊!”桂木凉脸上的表情渐渐扭曲。

  “我真的要去打工了哦!”见势不妙,安藤雪决定还是先跑再说。桂木凉像个小孩子一样,总为莫名其妙的事大发脾气。还好她这个人不会一一计较。想到在别人面前明明成熟到冷漠偏执的桂木凉,就只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有幼儿化的倾向,安藤雪暗中咋舌,真是危险关系。

  搞不好什么时候会变成母子的相处模式呢。

  幻想着那样的镜头,安藤雪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在想什么……”

  桂木凉眯起狭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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