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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完全不晓得几点钟,起初疑心是夜晚,拉开窗帘时,天还大亮着,我才一阵心安。

  意外地,楼梯附近并没有惯例的奇异响动,但那寂静更使我不安,而且一阵诡怪的第六感,突然使我汗毛直竖,当我走过甬道时,果然有个白色影子出现,不过那不是幽灵,是月随,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泳衣还在滴水。

  “月随!”我怕吓着她,轻唤了她一声,她仍然一动也不动,我走下楼梯,忍不住还是回头,她也正望着我,大大的眼睛像玻璃一样,完全没有表情。

  我饥肠辘辘,没有功夫管她,到了厨房做三明治吃,她毫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门口,我吓了一跳,差点被花生酱三明治噎死。

  我问月随要不要喝咖啡,她不吭声只是坐在旁边看着我,看得很专心,像是极力在思索什么,又似乎想不出来。

  “你饥不饥?”我把盘子推向她,那是最后一份三明治,待会儿如果送菜货车不来,明天包准要挨饥。

  她不回答,仍旧盯着我看,我突然起了疑心,这一点也不像月随,她那么害羞,怎么敢闯进我屋里,还看我吃东西?

  我明白过来时,她终于忍不住,爆出了笑声。

  “碧随你这个坏东西!”我骂。“干嘛装神弄鬼的。”

  “你好笨,居然看不出来。”她抓起了三明治,津津有味地吃着,我敢打赌,如果不是为了贪吃,她一定还会继续装下去。

  “有毛病!”我骂她。

  “我证明了一件事,你果然喜欢月随,见到我就大呼小叫,只对她温柔。”她往后一仰,脚跷上了餐桌。

  “拿下来。”我不准她放肆。

  “只会对我叫!”她把吃剩的三明治丢过来,我闪开了,花生酱、面包屑糊了一地,“我警告你,再对我这么粗暴,我就要生气了。”

  她叉着腰驾人的模样像个小泼妇,非常的不可爱,等我真生气了。她又像兔子一样一溜烟地跑了,让我打不到也骂不着。

  我叹口气,扫了地,决定到镇上去采购食物,老等送菜车来也不是办法。

  走到村口。那个山地警卫正要交班,邀我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骑得飞快,10多分钟我就站在大街上了。

  这10多分钟的腾云驾雾是我有生以来最恐怖的印象之一,难怪常有人称机车骑士是“肉包铁”,真是一点也不错。

  下地之后、我做了一个最明智的决定,立刻走到那间自行车专卖店,买了一辆男用跑车。

  “你终于改变主意了?”老板笑嘻嘻地看在邻居的份上,打了九折,还赠送了一个车篮。

  我在台湾念中学时,骑了整整6年车,任何可以耍英雄的单车特技都难不倒我,但毕竟迄今已逾20年,当我骑上车时,立刻发现力不从心,骑得歪歪扭扭,差点儿摔进大排水沟里。

  “别紧张,习惯就好!”老板在后头高叫,算是打气。

  买了牛奶、起士、吐司和香肠之后,我载着满满一篮东西,穿过了大街,人稠车挤,非常地受到考验,好不容易通过了,全身都湿透,简直是汗水如流。

  剩下的路就好多了,往郊区的四线人道上空荡荡地,一辆车也没有,我尽可以放心大胆。

  回到山村小筑,我气喘如牛,跟中学时代的意气风发完全不能相比。

  但晚风一阵阵吹来,竟也有着一份难以形容的适意。

  可是这种适意并没有让我享受太久,当我打开二门时,空然看见一个奇诡的景象——竟有一个人站在楼梯上,我不相信地揉揉眼睛,他却在我的注视里一步步地走下来。

  他的年龄不小,大概有70多岁,完全如同我那夜梦中所见。起初我以为碧随又在捣蛋,但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即使是再高明的化装,她也没法子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七老八十的男性。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下来,站在离我不远处跟我对望了一会儿,用接杖敲了敲地板,又一下子消失了,那姿态非常悠闲,像穿进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中。

  那是一个鬼魂?我恐怖地想、可是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我也不能明白;但,他挑在这个时刻这个地方。向我显示着他的存在,总该是有他的意义吧I

  我从未相信过世上有鬼,但他令我迷惑,我站在那儿发呆,屋外有人对我大鸣喇叭也置若罔闻。

  “戴秉同!”那个按喇叭的人走到找身后,“你怎么啦?掉了魂似的?”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吊儿郎当的声音是博小泉。

  “预备请客?买这么多东西?”他从我还紧紧抱着的篮子里拿出一瓶酒,一条哈姆,又放了回去,啧啧称奇。

  “有事?”

  “看到碧随没有?”他把太阳眼镜摘下来,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更嚣张。

  “没有。”

  “真的吗?”他不相信地拉长声调。

  我把食物一件件放进冰箱。“吃”是独身的中年男子最大的麻烦,我已开始厌倦自己做饭,前天告诉过管理委员会,赶紧替我找一能做西餐的厨子,不然天天吃三明治、蛋炒饭会把人吃得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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