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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但月随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也许,流言吓坏了她,可是她是智障儿,怎会懂得流言的可怕?难道碧随把她关了起来。

  这是很可能的,碧随——妒嫉她。

  碧随完全被宠坏了,看得出来她自幼就被溺爱,稍有不顺就大哭大闹,现在有人跟她公开表示月随比她可爱,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想到了月随,我就画不下去,或者我该趁着碧随不在去看看她。

  桂家的门是敞着的,按了半天铃也不见有人应,我索性走了进去。

  “刘嫂?”我在客厅喊,豪华而空洞的大厅传来嗡嗡的回声。我站了一会儿正要离开,忽然听见细细的歌声,是月随,她在楼上。

  “月随?”我上了楼,找到飘出歌声的房间,门触手即开,一式素白家具的房里并没有人,窗户是洞开的,透明的纱窗帘迎着风一飘一飘。

  我走到窗口,这里离地至少有八九公尺,月随胆子再大也不可能爬下去,正在狐疑之际,背后的声音使我大吃一惊。是碧随,她抱着双臂倚在门上,像看好戏地瞅着我:“你待在我妹妹房里干嘛?”

  我当然回答不出来,窘得脸都红了。

  碧随答应我对今天的糗事不声张,条件是晚上陪她去夜总会跳舞。

  “你进不去。”我看着她。

  “为什么?”她搔首弄姿:“给门票怎么进不去?我跳起舞又不丑怪,有职业的水准。”

  “夜总会放未成年少女进去跳舞,牌照会被吊销。”

  她听了哈哈大笑,笑得我泄气。

  “你以为夜总会是什么人进去?老先生老太太吗?”

  到了晚上,我穿西装打领带去按她家门铃,她穿了套闪光软缎的套装,也算是正式的了。却套双球鞋,配搭得简直有些不三不四。

  “你该换双鞋子吧?”我直截了当地说。

  “这双是刚买的,不好看?”她诧异地举起脚,十分夸张地察看,连鞋带都是彩色的。

  “你又不是去运动,穿球鞋干嘛?”结果是她又逮到一个机会笑话我,到了夜总会一看,果不其然!打领带的是不少,但全是细细的,像我这样的老土一个也没有,而她穿着球鞋满场飞,逗得到处都是口哨声。

  “慢点!慢点!”我自知不敌,到这种地方本来就是预备活受罪,可是也不能弄得像耍猴戏。

  “来呀I快来呀!”她快乐非凡,这里是她的地盘,嘻杂的热门音乐,缤纷的雷射灯光,飘扬的五彩泡沫,她心花怒放,只显得我龌龊,十分龌龊。

  终于,长达20分钟的接力赛停了,重金属乐队抱着吉他下去休息,我筋疲力竭地倒在椅子上,我其实什么舞也没跳,光是追着她团团转就够了。

  碧随跳得香汗淋漓,粉嫩的脸上洋溢着盈盈的笑意,两眼晶莹,确实可爱,但当她从手袋中拿出烟来时,我板起了面孔。

  “干嘛呀,这是香烟,又不是大麻,怎么这般大惊小怪?”

  “放回去,不许抽。”

  “大家都在抽。”她抗议。

  “你跟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同?”她的一双眼睛瞪得晶圆,五色灯光下,比白天更像猫。

  “你为什么老认为自己跟别人一样是阿猫阿狗?”我斥责她。

  这句话她听进去了,乖乖地收起烟。

  接着响起的曲子是柔柔的布鲁斯,碧随主动地靠近,整个身子几乎全贴了上来,非常大胆,我把她推开,她索性紧紧楼住我的脖子。

  “碧随——”我警告她。

  “嗯?”她用一种非常缠绵的声音回答我。

  “这是勒索!”我没法当众把她的手臂挪开,心里着实不高兴。

  “甜蜜的勒索。”她根本不为所动,声音软得像是在做梦。

  如果要形容“软玉温香抱满怀”这就是了,她的身子很轻,气味很香,颊边的发丝摩擦着手,是如此令人心跳。

  我不是假正经,但这个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少女,已经使得我的呼吸急促,我必须挺直胸膛,尽量保持正直,不让她突破我的心防。

  “你干嘛?要去打仗?”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家伙用膝盖用力顶我。若有人见她如此使用暴力,一定以为我在占她便宜。

  我们一直跳到午夜才离开,不是她累了,而是她想到更好玩的地方。

  我呵欠连天,她却不肯放过我,这是为老不尊的下场,谁教我要因为好奇,闯进月随的房间。

  “你年纪轻轻,为何如此颓废?”车子在红灯时停下时,她看见我又打呵欠,白了我一眼,“打起精神来,别把自己弄得像个老头。”

  “我本来就是老头。”夜风拂来十分清新,比方才迪斯可舞厅内的乌烟瘴气好得多。这是敞蓬车唯一的好处,也许有路人见我香车载美一路招摇,妒羡非常,但其实我非常害怕搭敞蓬车,台北街头到处都是招牌,若不幸掉一个下来,一定当场被砸死。

  “就算是老头,跟年轻人在一起,也该显得老当益壮,不然你就吃亏大了。”

  “混到这么晚仍无法上床睡觉,还不算吃亏?”我皱眉,从前安兰不让我熬夜,她说不管是不是艺术家,都不必当夜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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