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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天啊!”江倩宜低喊了一声,苍白的脸更白了,透明得像张纸。

  “老太太还认出我——就是从美国写信给你的人。”鲍丹妮鼓足了勇气,她觉得有必要告诉倩宜。

  “她——说了些什么?”倩宜整个人几乎有些摇摇欲坠,但这些也许只是的丹妮的错觉,因为她立刻恢复了镇定。

  “我到府上去是想解释我写那封信是出于一腔善意,没想到愈弄愈糟。”鲍丹妮低下了头:“我想我该对这件事负责。咦,你为什么摇头?”

  “这一切怪不了你,都是——命中注定。”倩宜幽幽地说。

  “我很抱歉。”

  “不要紧,我明白!”倩宜的语气仍然那么温和,但她的表情茫然,在那双黑眼睛中,丹妮只看到一件令她不寒而栗的东西隐藏在那儿。

  “可是我不明白你!”丹妮不由得叫了出来:“我从没见过任何人像你这样痛苦而不快乐过。”

  倩宜的脸部肌肉痉挛了一下,当丹妮认为自己已经打动了她时,倩宜的脸色又恢复了沉静与漠然,“我愿意原谅你,你可以走了。”

  “你不能就这么地把我赶走!”丹妮跳了起来,在美国她是受人尊敬的作家,但在倩宜面前,有很多无法抑制的冲动。

  “除了要我谅解你的过失,你还预备证明什么?”倩宜的话像一个锤子般重重敲击到丹妮的心脏,她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我知道哲宇爱你,你也——对他很有好感,我只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那份沉默被打破时,她只听见倩宜用那倦怠已极的声音说:“你错了。”

  丹妮听得出那份声音后的震动,可是她不能了解。

  “请恕我无礼,但我想告诉你,你的丈夫已经去世了,你还这么年轻,不管是基于哪一方面的需求,你都有权利、义务重新开始,而不是像个老太婆似地把自己关在这种可怕兮兮的塔楼里。”

  “它不可怕!”倩宜那漠然的脸朝向窗外:“在这里,我得到了安宁。”

  “你说谎。”

  “这是一项指控吗?”出乎意料地,倩宜并未被她激怒,她高贵的冷漠隔绝了一切。

  “我真不明白,我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至少,我们爱的是同一个人,应该吵一架。”丹妮困惑地问着,窗外正好有一只蝴蝶翩跹而过,五彩斑斓的翅膀映着阳光发亮。

  “你说对了一半,你爱他,所以你想证明你的爱有多深。”倩宜还是那么淡淡地。

  丹妮没有否认:“是的,我爱他,但是你呢?”

  “我的丈夫去世了,我在此地静养。”

  “你一向就习惯这么自欺欺人?”丹妮逼近了她,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她甚至感觉到倩宜的呼吸,但,为什么倩宜并不像呼吸般,自然地打开心灵紧闭的窗户呢?

  “你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些?”倩宜仍不为所动。

  “我承认我冒失又冲动,可是我的出发点是对的,我还要承认,没见到你之前,我嫉妒你,可是现在我只是生气。”

  “哦?”

  “我气你如此不知爱惜自己!”丹妮几乎是吼叫着,把心中所有的激动吼了出来,“你有权利享受未来的人生,爱你该爱的人。”

  鲍丹妮走了,可是她的吼声仍在这充满阴影的塔楼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     ☆     ☆

  丹妮在机场看到了来接她的麦哲宇时,一点也不意外,当她在台北打电报给他时,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没有人会像他一样的渴望着倩宜的消息。

  他们见面了,但没有欢笑,没有拥抱,哲宇只在丹妮的面颊上轻轻印下一吻,他们之间是彻底地完了,丹妮痛心地想,但她已经想过了,他们迟早会结束的,哲宇接近她,一开始的理由只是寂寞,离开她的也是同样的理由。她写信给江倩宜的风波,只是一个导火线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我晓得你一定很想早些知道她的消息。”一上车,丹妮只为自己点了根烟,长途旅行使她疲倦不堪,最糟的是她激动的心情始终无法平复,但此时见到了哲宇,她突然悟到她可以坦然地面对一切了,这也许是她未来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我在台北见到倩宜了。”

  “她——好吗?”无比艰涩地,他才挤出这几个字。

  丹妮摇了摇头:“她把自己锁在一个叫做‘莲心小筑’的古堡里。”

  “为什么?”麦哲宇的声调不稳了,如果不是紧握驾驶盘,丹妮相信他也会掏出一根烟来稳定情绪的。

  “她的丈夫死了,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丹妮吐出一口烟雾,她想把自己藏在烟雾后头,但是为了麦哲宇,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说的?”麦哲宇失声叫道。她迎着那眼光,心一下子碎了,如果那热切的眼光是为自己,她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只可惜自己没那个——福气。

  “不!是我跟陈恳纳根据情况猜测的。”

  哲宇叹了口气没说话,但由他的眼神看来,这个一直被称做“一夜天使”的男人,对她的情意有着无限的感动。“你这又是——何苦呢?”车子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他把车停下等红绿灯时才又开口。

  “因为我爱你!”她说完之后自顾自笑了,“很傻,是吗?”

  “不!我尊敬你!”他突然冒出一句,倒把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才发现他竟热泪盈眶。

  “我也惭愧自己不像你那么勇敢,明知道——”他顿了一下,似乎难以出口。

  “明知道你不爱我,还千里迢迢跑去会头号大情敌?”她诚心把僵硬的气氛冲淡,可是她失败了,哲宇那凝重的表情像十二月的雪。

  “不要这么说!”他难堪地:“我尊敬你勇于付出,敢于追求。”

  “你为什么不敢?”她反问。

  “毕竟,没有几个人像你那么勇敢。”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她指的是那封冒冒失失写给情宜的信。

  “其实——错不在你。我当时恨自己远超过一切,丹妮,能原谅我那样粗鲁地待你吗?”’

  “不要说原谅,哲宇,我从没——恨过你。”她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这个时刻,她今天特别会叹气!“我爱你超过一切。”

  他全身又是一阵震动。

  她没理会他的震动,继续往下说:“爱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太奇妙了,我曾经愿为你不顾一切,付出一切,也许是痴,也许太傻,但我问心无愧,不怨不悔。”

  “现在呢?”他忍不住接口。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一切都过去了,不管是爱,是痴,是傻,以前的那个鲍丹妮都是过去式了。”

  “丹妮!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莫名其妙地问。

  “你打开我心中积郁多时的结。对于她,我又何尝不痴不傻,问题是我太自私了,遇到挫折就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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