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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第九章

  黄茸茸的毛线球滚到地板上去了,慧枫吃力地弯下腰去捡,她现在已经有九个多月的身孕,医生说下个月初就该生了,所以她全身臃肿不堪,行动笨拙。

  她毛线球不但没捡着,反而一拨拨到了那个飘着水草的池子里去。

  “阿贞!帮我捡一下!”她转过头,叫正在后面忙的佣人,自从她怀孕以来,董汉升更把她当宝贝,除了打打毛线以外,不但什么事都不准她做,还特地找了一个佣人、一个护土来伺候她,董汉升告诉她,外面坏人实在太多了,随时会害她。

  “夫人!”阿贞跑了出来,她是个很伶俐的小女孩。“好!我先去拿张旧报纸!要不然湿淋淋地没办法拿。”阿贞马上就找了张报纸,捡起毛线。还细心的摊开来,绕成一串长条晾在院子里。

  “夫人您该休息了!”阿贞提醒地。

  “不!我想在院子里走走,张护士呢?”

  “她到市场去给您买水果,医生说您现在最好多吃点水果。将来小宝宝的皮肤才会好!”

  想到了宝宝,她脸上又添起满足的笑容,为了迎接他的诞生,董汉升特地派人去采购婴儿用品,除了成套成套的小玩具、小衣服,还包括一只精巧的电动摇篮,最有趣的是只小马桶,里面有温热水及烘乾设备,他真是为这个儿子想得太周到了,想到这儿,她捂住嘴吃吃地笑。像这些东西别说她没听过,连想都没想过呢!

  她在花园里逛了好一阵子,才想到她该回屋里看那套“婴儿与母亲”的录影带。董汉升一直嘱咐她,女人的生产过程是最痛苦但也是最神圣的,多看这影片对她有很大的帮助,至少能让她了解生育的过程而不至惊慌。

  她慢慢走回客厅时,看见了刚才那团湿毛线,八成已经乾了吧?她索性弯下腰去捡,这次她做得很好,连那张报纸一起带回了屋里。

  她正要把报纸团起来丢进字纸篓时,忽然报上有幅似曾相识的大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咦!这不是那个脾气火爆,姓徐的年轻人吗?他怎么会出现在报上呢?

  她坐了下来,细细地看那张报纸,醒目的大标题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视线,如果照标题来看,他还是个颇有前途的艺术家呢!他出车祸了?她好奇的看下去,“本报讯”青年艺术家徐凯文於昨日上午驾车,不慎在仰德大道附近堕落卅公尺高的山谷,经员警搜救后已被送往医院……徐凯文乃我国政坛耆宿徐大德先生之独子,曾游学欧美,毕业於普林斯敦大学,专攻艺术,重要著作有“东方美术史”、“敦煌壁画研究”等,作品有一九七O年万国博览会新加坡馆内部嵌瓷设计,一九七二年纽约世界建筑大展东方馆设计……旅居美国建筑大师贝聿铭氏曾盛赞徐氏乃我国当代最具代表性之一的青年艺术家……据警方调查,徐氏此次车祸前曾与家人发生口角,极可能与私人情感有关……

  慧枫的视线又回到了那张照片上,隐约的,有种奇怪的感觉向她袭来,但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她只觉得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牵连。一种——无法解释又那么令人无法释怀的牵连。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她对自己摇了摇头。

  可是吃过中饭后,她发现自己在想这个问题,而且想得更多了。她问自己,在失去记忆之前,她是谁?

  关於这点,她不止一次的问过董汉升,他的答覆却很模糊、很笼统,或是告诉她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节,要不然就是那千篇一律的答覆:“生病以前?你就是我太太啊!”

  这种话初听起来十分俏皮,但现在愈来愈不能满足她了,她真的好渴望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以前的她快乐吗?有智慧吗?她其他的家人呢?除了董汉升,她还爱过谁?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开始在她脑中回旋,而且渐渐扩大成型……

  也许她做过小偷?也许她杀过人?也许——她有着更不堪的遭遇,所以她失去记忆后,董汉升乾脆把一切掩埋起来,让她重新开始另一个人生。

  对!一定是这样!所以她才找不着往日的任何痕迹,没有照片,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忆……

  可是,这样公平吗?毕竟她不是一无所有的活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她一样,拥有的只是个全然空白的过去。“我一定要知道!”慧枫握住了拳头,喃喃自语着。“否则我不会安心的!”

  啊!有了一股血液上冲,她咬紧了嘴唇,她怎么这样傻呢?董汉升即使再了解她的过去,也不过是个外人,世界上最清楚的,应该是她自己!

  “对!”她叫了出来,她一定要努力回想,把这一大片空白补起来。而且她有了心理准备,不管她的过去有多么糟糕,她都愿意去承受。

  她坐在那儿呆想了一个下午,偶而,有些模糊的片断会突然自脑际涌起,似乎呼之即出,但又立刻神秘地消失了。

  就这样反反覆覆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折腾她到黄昏。

  “怎么灯也不开?”董汉升一进门就对屋里的一片黑皱眉。

  她这才蓦然惊醒:“我——忘了!”

  “你坐着,我来开!”他开了灯后走过来,眉毛舒平了,用手探探她圆滚滚的肚子,笑嘻嘻地说:“我儿子还好吧?怎么啦?一副要哭的样子!”他注意到她脸颊上的泪痕。

  “我——刚才做了个恶梦!”这是她第一次向他说谎,但她觉得这很重要,她已经开始不愿意在他面前像根玻璃管似的透明,她开始有秘密了。

  “又梦到哪个坏人了?”他耸耸肩:“我跟你说过一百遍了,那是种幻觉,真正的坏人不见得长相有那么可怕,手段有那么直接,说不定还长得十分儒雅,可是肚子里满腹害人的诡计,比如所谓的——”

  又开始演讲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演讲狂”的毛病是在她失去记忆之前,还是现在才有的?每次她一提出什么问题,他就把她当作小学生似的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可是内容却又多半与她的问题无关。

  “六点了,我们该开饭了。”当他说到一个段落时,她温和的打断了他。

  “我今天不能在家里吃晚饭!”他抱歉地看着她:“我特地回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我得赶七点半的英航班机到香港去。”

  “香港?”

  “我有笔很重要的生意,非去不可,谈完了我马上就回来,一定赶得上你的预产期的。”

  “可是我马上就要生了,你若不在我会害怕!”她怯怯地看他。

  “傻丫头!”他笑了:“怕什么?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的?你不是看过“婴儿与母亲”的录影带,里面说的还不够详细?”

  “光看录影带有什么用?我又没真的生过!”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了心口,就像下午那呼之欲出的回忆,只是这次更强烈、更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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